谢无昙此生要行的是逆天改命之事,又何苦牵连无辜。
连翘诺诺连声,心下却黯然,小姐许多事都不愿与外人道,就连她与千语姑姑两个体己人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一路有多孤单艰难怕只有小姐心里才知。
谢无昙望着窗外繁华市集,手指又绕上了发丝。这是她沉思时的一贯动作,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改也改不了。幼时还因此玩坏过发梢,养了许久才养好。现今力道控制得好了,发梢不易叉开,但动作还如从前无二。
“小姐,还有一事。”连翘打断谢无昙,“卫家那位可需奴婢出手?若不理会,那位怕是会变本加厉。”
谢无昙终于放开发梢,心情似好了许多,一双眼全是笑意,“自是要收拾的,不过也不急。崔铭修应是提点过她,她近来不会为难我。再等等吧,小打小闹怎么够看,等时机成熟了,一招正中要害才行。”
连翘微微颤了颤,心里暗道。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小姐呀。
谢无昙默了一息,又补充,“对了,还有就是别弄死了弄残了,名节也别玩坏了,之后她可有大用处。”
连翘忙点头。思忖着小姐的意思,不就是要一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法子。
马车停在聚芸酒家后巷中的小门外,谢无昙被早等在门内的小厮一路带到了院子里的小楼内。小楼楼高三层,大厅直通到顶,有十多米高,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柱上皆是一扇扇一尺来方的小窗。也不知柱内设置了何种机关,随着嘎吱的声音,扇扇小窗自下而上滑动。
不二楼作为天下第一情资机构,自有一套运行方式。谢无昙在其他分部也是见过,但依然觉得壮观。这圆柱称为信轴,据说是孤独家某位师承墨家的先祖制造而出,起先并不用在此处,后来她外祖接管不二楼后才重新启用了这一装置。
七娘子在小楼的顶层置了茶室,见谢无昙推门进来忙起身去接。
“少主来得正好,茶将将泡好。”
谢无昙闻着茶香,又见小几上的糕点,肚子不自觉地叫了一声,遂坐下用了些茶点,饱腹后才说起正事。
七娘子侧身拉了下左侧墙上垂着的其中一根绳子,便闻楼下大厅中有人唱道:“天字四十三号。”
半炷香后,茶室中一声铜铃声响起,七娘子顺手拉开墙上的一扇小窗,取出一个卷轴抵上。
谢无昙展开卷轴,上面数行小字黑白分明。
卷轴所载:仪妃宫中得信,三皇子急病月余,全身红斑伴有咳嗽喘息。久治不愈之下,偶有太医察得与所用熏衣香有关,疑似中宫涉事。
七娘子道:“此时还捂着,应是仪妃在等时机,若三皇子严重了,那中宫的罪名可是谋害皇嗣。”
谢无昙赞同,低头吹茶道:“应该不会等太久了,皇后那里已知道此事。今日东宫急召崔少师入宫,为的正是此事吧。”
“其实此事与我们不二楼并不相关,少主是要偏帮哪一边吗?而且仪妃敢以幼子的性命相博,怕皇后的困局不好解。”七娘子疑惑。
谢无昙一笑,拿起糕点继续吃了起来,“好解,围魏救赵即可。不过我们确不用帮,将水搅浑不是更好。七姐姐,还劳你费心,如此做便可……”
崔铭修从东宫回府已是黄昏,只觉得身心俱疲,喉咙一阵痛痒,顿时急咳起来。到书房将将坐下,便见影子立在了面前。
“公子,可需让人请府医。”
崔铭修拿出绢帕捂住口,半晌才答:“无妨,旧疾罢了。”
话方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影子皱眉,忍不住再道:“公子当好生修养,切忌操劳过度。”
崔铭修点头,强压住喉头的不适,“你退吧,我处理完手里的事就休息。”
影子叹气,不再多言,转眼消失在书房。
房中安静下来,咳嗽声更显沉重。崔铭修从袖中摸出瓷瓶来,自瓶中倒出一粒豆大的药丸塞入口中,片刻后咳嗽终于止住了。
他半躺在圈椅上,轻阖上双目,将今日东宫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今日一入东宫,太子便跪在他面前道:“先生,母后说您是卫家的耳目,学生却敬重您,从未曾怀疑过先生对孤的忠心。如今母后危在旦夕,请先生倾力相助。”
帝灏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太子难得是皇帝的嫡长子,出生便是大周储君,可历朝历代又有多少能将太子之位坐到登基之日的。
前世,几年后的宫变之中太子被废后发配岭南,当时任中书舍人的崔铭修从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只有他自己清楚。而也是那场宫变,将他滞留在宫中,再回崔府时,他已经失去了她。
他的昙儿。
崔铭修按住眉心,今日看到谢无昙掌心的伤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早随她沉入了玄武湖中。
胸口又是一阵不适,将将被药物压下的病痛再次响起。他慌乱地去抓桌上的药瓶,再倒了一粒服下,这才堪堪平静下来。
崔铭修不知自己怎就睡着了,许是太累,许是药物所致。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房中的卧榻上,廊前的风灯已经亮起。
廊下坐着一人,身着大红锦袍,耀得他眼睛发酸。
崔铭修撑起身子,自觉精神好了许多,“你怎来了。”
赵言西闻声转过头来,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可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影子把我从醉仙楼绑来的。来了还非逼我沐浴更衣,说你闻不惯脂粉味。”
崔铭修无奈嗔笑,起身整理了衣裳走出门去。
赵言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随他一同朝书房走去,“影子说你今日被太子请进了宫,可是因为东宫之事忡忧?”
崔铭修步子顿住,未回头看赵言西,只答了句:“算是吧。”
赵言西拧眉赶上,与他并行,“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为算是?”
崔铭修依然向前,并不为他人一言半语而触动,随即将今日东宫之事据实相告,又道:“如今此局何法可解?”
赵言西听完,竟是一笑,略一思索就道:“此局,围魏救赵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