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抱着一捧寒梅进殿时,谢无昙在榻上翻书。
“小姐,皇后娘娘去请了皇帝,现在已经到坤宁宫门外了。”她将花插在花瓶中,又道:“小姐,殿外天寒地冻,您如今的身子只怕……真的要走这一步吗?”
谢无昙起身将袄衫脱下,不咸不淡地道:“灵柩已回都两日,若不如此,帝灏不会让我离开,谢家也无法离开帝都。”
连翘噤了声,不敢再言。
窗外的雪早停了,积雪却堆得很厚。谢无昙赤着脚踩上去,竟不觉得冷。她的心仿佛已经麻木,除了胸口的痛意,感觉不到其他。直到走了十多步,脚底才隐隐传来痛意。
连翘去得很快,顾不上正殿外宫人们的阻拦,一头冲进了殿中。
此时帝灏正与皇后叙话,他识得这宫女是谢无昙身边的人,深锁的眉头又紧了一分,“谢无昙怎么了?”
连翘一把鼻涕一把泪,似没听到帝灏的问话,只转头对皇后道:“娘娘,小姐……小姐赤着脚在雪地里,还请娘娘救救小姐。”
皇后一惊,未及反应已见帝灏起身出了正殿。
雪地里的人只着了一身素衣,与雪色已然融在了一起。看到谢无昙的一瞬,帝灏的心绪如冻结成冰。他身为帝王,却永远也得到这样一人,为他疯癫为他要死要活。他从前看不上这样的儿女情长,可当别人得到他却不得时,才知道何为嫉妒。
他萧辙,凭什么?
有那么一瞬,帝灏真想碾碎她。可伸出去的手,却只是捏住了她的肩头。
“谢无昙,别再糟践自己了。”他道。
她转过头,脸上依旧无泪。口中似要应声,但还未说出,胸口压抑多日的郁结冲涌而出,带着腥甜的血一并释放了出来。
明黄色的锦袍被血染红,如团花一般包裹着袍子上的龙纹。
谢无昙再次醒来时,仍有些懵。入眼是金漆花鸟纹的床围,十分熟悉。没待多想,便有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小姐郁结于心,此次吐出来倒是好事。还需夫人多多宽慰,别压抑情绪才好。”
接着是熟悉的声音,“谢程院判,我定好好宽慰她。”
谢无昙眯了眯眼,确定是自己已回了谢府。
独孤玥送了程院判回来,便见躺在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惊讶之余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眼泪一时没忍住。她转头抹了泪,走到床边坐下,“程院判说你过几日才会醒,你快些躺下。”
她想扶女儿躺下,却被对方拉住了手。
“娘,我没事。”
独孤玥嗔道:“还没事?都……都吐血了。”
“女儿只是食用了行血的丹药,”谢无昙安抚。
从五通观带回的丹药大多都有奇效,不得不承认玉道子是有这方面才能的。
“那你……装的?那怀恩王……”独孤玥好似看破了什么,忙捂住了嘴。
身在宫中时,周围全是眼线,如今身在谢府,即便有个把细作,也都在掌控之中。谢
无昙看了眼守在门外的连翘,才放心地开口道:“娘,你且听女儿说,这会关系到我们谢家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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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王以身殉国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帝都,朝臣上疏以亲王之礼入葬,帝灏允了,将一应事宜交由礼部操办。
近日宫中实则另有好事将近,悦嫔已有两月身孕。皇后派人来请示,是否要按惯例将悦嫔的品阶提一提。
帝灏捏着眉心,思索片刻道:“如今怀恩王的还未入殓,缓一缓吧,等孩子生了之后再册封妃位也不晚。”
内监颔首领命,正要退下,又听帝灏道:“谢家现今怎样了?”
内监福至心灵,忙答道:“昨日谢小姐去了王府,为怀恩王守灵,还说……自称是未亡人。”
帝灏眉心一跳,冷冷的笑,“未亡人!她这是要为萧辙守节咯。朕记得上一个这样做的是崔铭修,朕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内监安静如鸡,不敢多说一句。
怀恩王停灵七日。
第三日时,都中传出谣言,提及当年萧家为护国门满门英烈尽丧金州,实是遭自己人暗算,当年一役的诸多细节也随之公之于众,让人不难猜测究竟是谁有这般权利。而怀恩王一死,萧家再无后人,那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财宝落入谁之手,可想而知。
第五日,谣言越传越盛,就连帝灏也有所耳闻。帝灏下令让玄羽卫彻查此事,找到罪魁祸首,玄羽卫追查两日,却只抓拿了几个传谣的贩夫走卒。
正巧谢府收到独孤老将军受伤的消息。
此次与北齐在光州交战,独孤家虽未直接支援,却领命前往金州镇守,以保证西梁不会趁两国交战而攻打大周。十日前,西梁果真出兵滋扰,虽规模不大人数不多,但独孤将军已近七旬,再老当益壮也经不过折腾。在追击西梁之时,老将军从马上摔了下来。报信的人称,伤势有些严重。
谢钦入宫请旨时,眼圈都还红着。
帝灏这些天被诸事扰得头痛,见谢钦一把年纪还哭了鼻子,翻了个白眼道:“谢尚书,你是朕的肱骨之臣,如今北境战事未清,兵部不能缺了你。你妻儿可以去金州挥亲,朕再派一名太医同行,你便别去了。”
谢钦眼睛一转,匍匐在地,“陛下,您有所不知,微臣在金州时承蒙岳父大人教导才有今日之成就,岳父大人于微臣而言,便如再生父母。此次他受伤,若不亲自回金州探病,那岂不是不孝之人。”
帝灏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对方鼻涕快流到下巴了,真就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那你想何时回朝?”
谢钦见帝灏似有松口之意,用袖子擦了把脸道:“大约需要两月。”
“那不是年后才能回。”帝灏又问,“你家几人同行?”
谢钦答:“四人。”
帝灏嗤笑出声,“谢钦,你女儿不是要为怀恩王守节,人现在还未下葬,你便要带她离开?”
谢钦本想回答他可以等到怀恩王葬下再走,但这样似乎与他现在急吼吼的模样相背离了,一时间话噎在了嘴里。
帝灏也不耐与他多说,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回金州的事朕会考虑,你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