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低声的交谈已经消散好久,客厅寂静无声,施照卿睁着独眼,无神盯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
静静躺着,在他们交谈过程中,她让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再一次遭受到了背叛。
如果说之前的背叛是计划之中、预料得了的,那么这次再失去的右眼,纯粹是她识人不清,受了蒙蔽。
千面玲珑啊千面玲珑,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抓住你的。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最终轻轻停在门口,施照卿察觉,想要擦去眼尾的泪已经来不及,慌忙把眼睛闭上。
咔嚓一声门把按下,房门被林九推开,屋外投进光亮,过了两三秒,他打开了房间的灯。
“醒了?”他站在门口,目光注视着。
施照卿呼吸平稳,没有应答,只等他识相退出去。
房门被关上,他没有离开,反而走近,在床边停下,是一声情绪不明的叹息。
林九弯下腰,用手指揩去她眼尾下滑的泪滴,心中隐隐泛酸。
十二岁重获新生,以非人的天赋在十八岁问鼎武林巅峰,隐居十年,苦心蛰伏,引来天下群英,用失去一只眼睛作为代价,一举报了当年的灭门之仇。
而后已是绝路,没有逢生的机会,断崖上轻身一跃,疾风猎猎,她停留在人间最后一年,方才二十八岁。
思及此,心中不由得为这样一条天生带有传奇色彩的生命而感到遗憾,随后心脏抽痛,心疼的情愫占据了整颗心脏。
他垂下眼,难过得眼眶酸涩,也想落下泪来。
床头撑了许久,几番调整情绪,他才低声问:“饿不饿?”
眼睫控制不住的颤动,施照卿终于忍不住,鼻尖一酸,睁眼看他,泪眼朦胧,他的五官像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
“小谢都和你说了?”
左眼泪水肆虐,右眼遮眼的纱布在慢慢往外蔓延血色,林九皱眉,伸掌将她脸上的湿润尽数抹去,小声劝道:“别哭了,眼睛还有伤。”
她咬唇憋着泪,重复:“小谢都和你说了?”
林九:“说了大概,很抱歉吵到你了。”
哭泣时腹部抽动,疼痛刺激得施照卿满头大汗,她忍住,憋着气,慢慢拉着林九在床边坐下。
“王齐多相,是千面玲珑。”
林九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小心掖好,点头说:“我猜到了,这件事你不用再担心,他想要做什么,我想我已经猜了大概,你只需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多想。”
施照卿转动脑袋,用左眼去找他,林九方才和她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施照卿盯着他的侧脸,好久才说:“你会怪我吗?”
林九转回头:“怪你什么?”
“怪我带来了千面玲珑。”
林九沉默,想起那晚在路边,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问他“疼吗”。
于是,林九反问:“你会怪我吗?”
她怔然,问:“怪你什么?”
“怪我来得太晚,怪我没抓住千面玲珑,怪我没有保住你的眼睛。”
“当然不会!你又不知道千面玲珑会提前埋伏,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林九松口气,坐正,直视她的眼睛。
“那我又怎么会怪你,你又不知道齐多相是千面玲珑,你陷入那么大的危险,反而让我们知道他的面目,我应该感谢你,你不用自责。”
施照卿一愣,自己的话术竟全被他学去了,率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有些语无伦次:“我…很…顽强的,才…才没那么容易陷入危险,我我我,本来我的眼睛也是坏的……”
“以后你的眼睛我——”下意识想要出声维护什么,但话一出口,林九瞬时想到此行始终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声音便立马哑了。
施照卿蹙眉:“什么?”
他改口:“以后你的眼睛,需要好好爱护,不论是好的左眼还是虚假的右眼。”
施照卿有些失落,低低应一声知道了。
“秋生文才呢,还好吗?”她抬头又问。
林九:“他们遇上左寻了,伤得不轻,现在在四目那里养着。”
“左寻?哪个?”
他不觉泛起酸味:“那天来送书,替你捏肩捶腿那个。”
施照卿恍然大悟:“他?他和多相认识,他也是千面玲珑的人!”
“嗯,差点要了我两个徒弟的命。”
林九又和她说,他们送上门来的那本书是假的,将他们全都误导了,他们原本推想的就是正确的。
只是不巧被“王齐多相”撞到,她也没想到他们店里会有地图,让他们照着地图再推测下去,她很快要被端了。
急中生智,“王齐多相”只好送来一本书,叫他们走向错误的方向,能拖延一会儿也好。
没想到半途被林九发现,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再说千面玲珑也受了伤,两边实力都有减弱,他不信千面玲珑这时候还会突袭。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伤患尽快养好身体,不能有一点差错。
讲完,注意到她依然很虚弱,没精打采,林九忙站起来,低声问她饿不饿,锅里煮了粥。
施照卿睁着眼,呼吸绵长好似沉睡,林九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有气无力点了头。
“有点饿,我好累……”
“你睡了7个小时,饿是正常的,你等等,我去盛粥。”
施照卿叫住他:“我不想喝粥,我吃点有味道的。”
林九停下,稍作思考。
“我给你放点盐。”
“……”施照卿闭眼装睡,“算了,就白粥。”
他小心翼翼问:“那,那加盐吗?”
她不说话了,林九没辙,拉上门轻手轻脚退出去。
施照卿睁眼无奈叹气,她打赌,林九一会儿一定会端着两碗粥进来,一碗放了盐,一碗不放盐。
她腹部的创伤是个非常不容小觑的大口子,即使植物的愈合能力很强,地府槐树的愈伤组织在她昏迷的七个小时里不停运作,但腹部的创口于人类而言太过严重,七个小时不够恢复,现在想要挪动身体还是有些费劲。
施照卿只能驱使四肢和脖子以上活动,脖子扭动,转着眼睛四处在房间里打量起来。
这大概是林九的房间,整洁,干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门上贴有一道镇宅符,应该是他自己画的。
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左手边的床头柜上。
施照卿的目光停滞愣住,盯着那东西看了好久,直觉得眼熟。
像是某天里不经意间瞥见的一个难忘的物件,尔后过了很长时间,又在最不可能见到它的地方看到了。
熟悉之感涌上心头,施照卿挣扎坐起来,忍着痛,伸长胳膊将那个小东西捞过,放在手心端详,认真回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彩蛋(与本章内容无关联):
夏季,夜晚,闹市。
施照卿方才丢了工作,得到邻居大婶的关心,正好大婶的丈夫生病需要住院,家里有个小摊需要人照顾,施照卿只好勉为其难(实则非常乐意)帮其出摊。
守摊的一个普通夜晚,三轮车摊上依旧无人光顾,她的电话铃声率先响起。
淮楼郊区,山上一个卫生所有只东西存活太久,存活于世间伤害生灵,不去轮回,鬼差勾魂又躲了起来。
施照卿职责,就需要去清理掉这些残存的有危害的无主孤魂。
本来可以及时赶到卫生所的,路上跑到一半,钵钵鸡,一元一串的……
你知道的,施照卿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她果断停下来,炫了个饱,意满离。
等到从卫生所槐树上跳下来的时候,整个卫生所人去楼空,那小鬼不见了。
该死的钵钵鸡,去spa!
墙壁上的小孔隐隐透出铜臭味,施照卿手指一抹,脸色立马黑了,有人来过了,而且把那小鬼带走了。
房里没有打斗痕迹,墙上只有一个大概是铜钱留下的孔印,一招制敌,这人恐怕不简单。
自己的身份麻烦,身上携带的阴气很重,她担忧那人才走不远,察觉到她的气味会折返回来。
到时候正面对上就麻烦了,她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施照卿稍作停留,用来把消息都给不准的谢倾棠骂一顿,便匆匆撤了。
往返回街上,施照卿从小巷里推出三轮车,好在一车破铜烂铁没人要,摊子上的粘土自然没人惦记的,车子不少零件就算好。
摊子后坐了会儿,路口斑马线便上演了一出好戏,施照卿自失业以来,没见过那么精彩的碰瓷,难得乐了,拿出手机录视频,哈哈,顺手的事。
我只是录个视频,为什么偏偏拎我出去,那么多人都围观都录了,为什么不拎别人只拎我,你回家吧。
施照卿尴尬至极,施照卿脚趾直扣龙宫,施照卿抬头,和被碰瓷的主人公对视一眼。
他身上的三把火烧得正旺,一身正气笼罩,施照卿满身阴冷,下意识地畏惧,胆颤。
他双眼凌厉,一眼投来施照卿转头就跑,这人估计就是山上那个,不能对上。
引他去死胡同,施照卿不做反抗,收敛全身的阴气,抱头蹲下向他示弱,如果他是心向正道之人,定然不会任拳头落下。
果然,施照卿的伪装让他自我怀疑,正好,齐多相突然横插进来,扯开话题,两人不欢而散。
施照卿擦去额头因他试探而留下的血迹,重重松一口气。
看手法,他估计是修道之人,只希望日后不要再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