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君上这位子怎么来的,谁还不知道?”
……
紫依默声听着,不禁冷笑一声。
这东宇城里的“闲客”,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偷懒,连中秋这样的好日子也不放过,就为了散布消息。
紫依心里想着,又拈起茶杯递到嘴边,目光淡淡地移向窗外明月。
她方才听得入神了,杯沿碰触嘴唇,这时候才发觉茶杯已空了。
她盯着那空杯,稍稍一怔。
对面那男子抬手举壶,向她伸过来。
紫依递杯子过去,讪讪地道:“有劳公子了。”
那男子一边将茶水给她斟满,一边还温温一笑,嘴边显出浅浅的梨涡。
酒楼里明黄的灯光,原本平静地映照着他的脸,忽地就顺着他脸上光滑的肌肤温柔地陷进去了。
紫依竟觉得有几分不明所以的惊心,就在刹那间。
她假装不经意地撇开了目光。
“今夜的月色如此怡人,想是姑娘也看得入神了。”那男子轻轻地放下茶壶道。
紫依摩挲着茶杯,浅笑道:“心神未专,让公子见笑。”
那男子潇洒笑道:“似此月下,人声逾静,超然其外者,自是不俗,我敬姑娘一杯。”语毕举杯。
紫依拈杯,抬眼。
那男子一双明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微噙笑意。
紫依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要说出话来。
话外音声。
后知后觉。
这个人,来得不简单。
此地不宜久留。
她举起杯,道:“不敢蒙公子错爱,我自罚一杯。”
一杯饮尽,道了别,撤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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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独留原地,直望着她曲折绕路,至最后的一抹粉白衣袂影儿消失在楼梯拐角,意犹未尽。
他识得她的气息。
此女子半覆假面,来去孑然,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他低眉看了桌上未斟尽的茶水一眼,移目窗外。
缓慢而清晰的声语,隔着一层低低的人闹声,不时地传来:
“这君府啊……”
“因果循环,我看……”
……
今夜的月色如此怡人,连他,也看得入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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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府夜宴方罢,褚以墨回到自己府上。
宇清宇露几个都聚到枚叔那里过节去了,余者也各有各的意趣可寻,褚以墨不想搅扰他们,自回到自个儿院中,推开了旁窗,望移往一角的月影儿良久,回到桌前静静地看书。
所幸,还有从诺喑岭带出来的两本古旧游记陪着他。
更幸,每隔几页,总有几行隽丽的字迹旁批,想是先时紫依翻看,随手留下的感想。
山重水复,褚以墨却不舍得一鼓作气地将书翻竟,也总忍着简单粗暴地翻到后面览看各条批注的冲动,只耐着性子,一行一行地往下读,偶再遇见她的旁注,便觉那是转山绕水后的柳暗花明,心头甚慰。
游记志山水,志人文,他仿佛就与她行走在这同一幅纸张铺就的天地之间。或许她先自己而行,但崎岖回折,峰回路转,谁又知下一处山水不是彼此蓦然相逢的胜地呢?
前行,总有希望。
“横水莽阔,隔断凤龙,越北行之,见诸许水镇陆城。车马往来,人流如织……”
紫依旁批:“南翎栖凤,东宇踞龙,‘隔断凤龙’,实乃翎宇分界……确有一水,横贯东西,源起西境,途分宇翎,注入东溟。三界同饮此水。”
褚以墨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几字,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提笔,写道:“干戈不兴,海晏河清。”
顿笔。
话说回来,行至此处,紫依,又将会作何打算呢?
……
褚以墨合上书页,越过窗框,遥望明月。
今日是中秋,她是否也一个人仰望着月亮?
不。
他坐不住,随即换上简装,越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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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蒙面的女子?”
“不错,这人后来跟着长君回去了,再没有踪迹可寻。”
褚以宴刚从宇君宴上回来,还没换下一身的华衣,仰卧榻上,听着来人汇过来的消息。
“竟是褚以墨的人……”
他拿起果盘上一个通红苹果,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啃了一口。
这两天忙着过节,君上没再邀诸位大人来议事,枚医被带回了长君府,也还没人去问。
“这么说来,要杀枚医的就不是他了……那会是谁呢?”褚以宴不解地道。
随侍再传来消息:“公子,‘烟雀’把供词散出来了,我们恐怕忽略了一些细节……”
“哦?”褚以宴眨了眨眼睛。
随侍靠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
“司防那边暗道儿上拿的消息,先君临去,其实留下了一道诏书,在里面指明了君位的继承人。这道旧诏凝先君执念而成,毁不掉,当今君上又不敢放出去,遂把它锁在府中隐秘之处。那烟雀招出这话,君上不让传出来,当即就命司刑大人将人锁起来,不再让人接近,当时左右掌刑在现场,听见了,司刑大人还特叫他们缄口呢。”
“旧诏?”褚以宴眨巴眨巴眼睛,咀嚼苹果的嘴都停了一停,讶异道:
“那帮‘烟雀’也没跟我交代这些事情啊……这些个不老实的东西!”
说着,一把丢开了未啃尽的果核。
“父亲把旧诏藏起来做什么?”他靠回榻上,眼睛望着屋子上空,滴溜溜地转。
“公子忘了?当初君上封长公子为长君,千不情万不愿的,后来是借着族主一众老人逼请才下了台阶,封了长君府的,现在想来,封长公子必也与这道旧诏有关,多半,先君留下的这道旧诏,就是要明指长君承袭君位的。”
褚以豪心里一惊:“若真有这旧诏……我还有什么好指望的?连同二哥,这辈子也别想坐那君府的宝座了。”
“想必正是如此,君上才将与此诏相关的一切讯息压住,没想如今,叫‘烟雀’说出来了,若传出去……”
“不成不成!”褚以宴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绝不能让旧诏的消息流传出去!”
“公子,族内还有二公子的人呢,只怕,二公子也很快就会知道旧诏的消息了。”
褚以宴冷静下来,一边想,一边道:“想必……他也不希望旧诏流出来。”
“那若是长君大人知道旧诏的存在呢?”
褚以宴站起身来,缓缓踱了两步,冷笑一声,
“他会迫不及待,得到那道诏书——哼,若没有这个诏书,二哥想要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俩必定因为这道诏书有所动作,我们就等着坐山观虎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