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舟脑袋耷拉着,活像只犯错的小狗。
林穗穗瞧着有趣,故意板着脸问他:“错哪儿了?”
“不该买春梅姐的糖。”陆临舟抬起头,剑眉微蹙,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穗穗喝了馊糖水,肚子疼。”
“行了,瞧你苦大仇深的模样,没怪你!”林穗穗笑道。
陆临舟本还因为林穗穗板着脸的样子更低落,这时见她笑了,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他眸底亮晶晶的,像得到了莫大的奖赏:“穗穗不怪临舟?”
“嗯。”林穗穗点点头:“临舟乖,临舟救了我们,所以不怪。”
“救了穗穗?”陆临舟偏头:“怎么救的?”
昨天要不是陆临舟挺身而出,又是给她扇风吃药,让大家信了她是中暑,她就艰难了。
后来他还喂给姜春桃,以牙还牙,也算是替她“报仇”了。
林穗穗看着陆临舟做了好事还不自知的模样,觉得他着实有些可爱。
虽然他喝了这么久的解药,没有什么进展,脑子还是处于六岁小孩儿的状态。
但关键时刻,还是挺能扛事儿的。
昨天他护着她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男子气概。
不愧是各个方面,都很能干的男主陆临舟。
“就是很厉害地救了!”林穗穗竖了竖大拇指:“临舟真能耐。”
陆临舟“蹭”地窜起来,后脑勺差点撞到一旁的柜子上:“穗穗夸临舟!”
陆临舟摸了摸后脑勺,身子前倾,跪在林穗穗旁边:“穗穗不怪临舟,还夸?”
他那模样实在有点可爱,林穗穗唇角压都压不住,竟然鬼使神差,倾身在他额间“啵”地啄了口。
“是,夸临舟!”
可话说完,感觉到他额角沁出的汗留在唇边,濡湿的触感传来时,她才惊觉不妥。
妈呀——
她是真上头了啊!
余后劫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可不能亲他啊!
果不其然,陆临舟像是吃到了糖的孩子,立刻扑到床上来,捧着林穗穗的脸就要吻下去。
“这是奖励吧?”陆临舟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还要亲!”
“亲你个大头鬼!”林穗穗笑着推他:“肚子疼肚子疼,别闹!”
陆临舟倒在床边,看着林穗穗傻笑,却也真不闹她了。
“肚子疼,那吃药!”陆临舟端起汤药,搅了搅药汁:“以后临舟会小心照顾穗穗。”
说着,陆临舟端起他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林穗穗嘴边。
林穗穗顺从地张嘴,喝下药汁。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但林穗穗也已经习惯了,反正比昨天那个酸了的糖水好喝。
喝完药,陆临舟拿着温水泡过的毛巾,擦掉她唇边留下的药渍,然后剥个颗糖喂进她嘴里。
“穗穗乖乖喝药,吃糖就不苦。”
林穗穗笑了下,朝着陆临舟太太下巴:“你去桌子那儿,左边抽屉打开,里面有奖励。”
“奖励?”陆临舟疑惑嘟囔:“刚刚不是奖励了吗?”
陆临舟虽然疑惑,却还是乖乖起身,去开抽屉。
拉开抽屉,见着抽屉里躺着好几颗糖,陆临舟转过头问:“可以拿几个?”
“临舟长大了,可以自己判断了。”
陆临舟想了想,低声道:“让穗穗生病,不应该拿的。”
“那扣掉你喂糖水的那颗。”林穗穗道:“你拿救我的那颗吧。”
……
入了夜,姜春桃从楼上下来。
余光瞧见后院地上摆着个搪瓷盆,盆里的麦芽糖在月光下泛着金黄的光。
姜母弓着腰,手里拿着竹片,使劲刮着盆沿翻拌:“桃桃快帮忙,这些得在日头毒前……”
昨天她也喝了姜春梅卖给陆临舟的麦芽糖水,那酸味直冲鼻子,一看就是坏了很久的。
她昨晚拉肚子拉了两次,难受得厉害。
想想喝了好几口的林穗穗,只怕是更难受了。
她讨厌死林穗穗了,但她绝对不能接受这是自己家人做出的事。
姜春桃知道姜家人都不喜欢陆家,却没想到他们能做出这种事。
这是连自家在村里的名声都不要了。
姜春桃越想越气,一脚踢翻麦芽糖。
“帮个屁!”姜春桃冷哼了声,转身就走。
糖浆从盆里倾翻,溅得姜母裤脚满是黏渍。
“你干什么啊姜春桃?!”姜母举着竹片追出来:“你可真是造孽啊死东西!”
姜春桃对于身后姜母的骂骂咧咧,只当完全听不见。
姜木匠正在前院打磨桌椅,见母女俩又闹起来,放下手里工具。
这天儿本就燥热起来了,姜木匠整天干活热得厉害。
这娘俩一闹,姜木匠更是被搅得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摆摆手。
“别嚷嚷了!脑袋都快被你们吵炸了!”
姜母仍不罢休,跺着脚指着姜春桃:“败家玩意儿!”
门口传来推车的响动,姜春梅板着一张脸进来。
姜木匠看了眼推车,有点不满:“今天这才卖了多少就回来了?”
“根本卖不出去,还有人去我摊子那闹事!”姜春梅气不打一处来。
姜母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姜春梅狠狠瞪了姜春桃一眼:“还不是因为我这痴情的好妹妹!”
姜母噤了声,几人看姜春桃一眼,带着明显的埋怨。
昨天的事,早就传到姜家人耳朵里了。
姜春桃性子倔,因为她和陆临山的事,姜家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最近平静了点,又出了这档子事。
姜木匠不想发火,摆了摆手,对姜春梅道:“卖不出就自己吃。”
“哦。”姜春梅和姜母便把推车上的各类糖水稀粥往桌上摆。
最近刚开始天热,正是卖这些的好时候,姜母一做就是一大堆。
现在卖不出去了,天热又难以储存,不想浪费就只能都吃掉。
可量实在太大,姜木匠越吃越火大。
“你做那么多干什么?”姜木匠沉声恼道。
“梅子前两天都卖得挺好,要不是这事儿……”姜母有气难出,说着,又恼恨地瞪着姜春桃:“你多吃点。”
姜春桃冷声回应:“吃这么好,外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姜家过年。”
姜春梅一听,火冒三丈:“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嘴贱非要去惹事,能出这事?”
姜母忍她半天了,附和道:“不知道你这性子随谁,刚刚还把我后院一盆子麦芽糖踢翻了,孽种!”
姜春桃冷笑一声,毫不示弱:“馊东西就该踹翻!”
“你还有理了?”姜木匠“啪”的一声,把筷子狠狠拍在桌上:“本来只卖给傻子,他拉几天肚子就没事了,你倒好,闹这一出,现在全村都知道了!”
“是,我没理,你们有理。”姜春桃把筷子一扔:“欺负陆临舟是个傻子,故作卖坏糖给她!这怪我吗?明明怪你们黑心!”
这话彻底惹怒了姜家老两口:“你再犟嘴?!”
姜春梅也跳了起来:“你个蠢货!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了,还在这儿惦记死人!这么惦记怎么不让爸做棺材板的时候做大点,你也跟着躺边上?!”
姜木匠气得发抖,上去推了姜春桃一下:“再不把你嫁出去,我看你就要翻我姜家的天了!”
姜母:“我今天上午就找了几个媒婆,明天就带人来家里相看!”
“相看个屁!”姜春桃大喊一声。
姜木匠忍耐她已久,起身拽着姜春桃就往外赶。
姜春桃胳膊被捏得生疼,却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坑。
姜木匠在她后腰上踹了一脚,不算重,但姜春桃还是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你不嫁就给老子滚出姜家!”
姜春桃爬起来,忍着眼泪:“滚就滚!谁稀罕!”
姜母的骂声追着她后背:“有本事别回来!”
……
才六月,柳湾村日头就毒得能烤熟鸡蛋了。
晌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到了夜里,风一吹,外面倒是比屋里凉快了。
蝉鸣渐歇时,林穗穗被热醒了。她摸黑坐起身,粗布衫子早被汗浸得贴在后背。
林穗穗下床,去水缸前舀起一瓢凉水泼在脸上,瞬间凉快了些。
可也就那一会儿。
林穗穗浑身燥热得厉害,一边拍脸,一边怀疑到底是天真有这么热,还是怀孕初期的身体燥热。
还没想明白,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穗穗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松,瓢子“噗通”掉进水里:“你怎么没睡觉?”
“穗穗怎么不睡?”陆临舟头发有些乱,显然是也已经睡过一觉了。
“热得慌,你赶紧去睡。”说着,林穗穗整了整衣服,要出门去。
陆临舟眉头皱起,上前两步攥着她手腕:“穗穗去哪?”
林穗穗抬眼看天,1981年的星空,干净多了。
反正被热醒了,倒不如去海边看看。
“我们之前去的金沙滩那边不是没什么人么?我想去吹吹风泡泡脚。”
金沙滩是陆临山和陆临舟有次无意间找到的,这年头还有挺多没被开发的海滩,没什么人,但风景绝美。
原主去过,存在于林穗穗的记忆里,她想亲自去看看。
毕竟她是个内陆人,对大海本就有无限向往。
“好。”陆临舟点头:“临舟陪穗穗去!”
……
从江家出来,姜春桃捂着自己被踢的后腰,紧咬牙关。
想到骂骂咧咧要把她随便嫁人的父母,想到冷眼旁观的姜春梅。
姜春桃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这可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大姐。
姜春梅是个早产儿,腿脚没那么方便。之前按上工分粮的时候,姜春梅在家里总是抬不起头。
这样的自卑,导致她根本不敢相看好人家,也就一直单着没嫁。
后来,柳湾村能做点小买卖了。
在大家都还没这些想法的时候,姜春桃靠着在公社干得好,得了一手消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商机。
她就自己掏钱,按照自家大姐的方便,给她做了个车子来摆摊。
姜母在家做,姜春梅拉出去卖,合作愉快。
因为她摊子做得好,得了不少夸奖感谢,姜春梅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她们没记她的好就罢了,还因为陆临山的事,处处为难与她。
姜春桃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
潮声引着她往东走,她脑子里却乱乱的。
她和陆临山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关于大海,都是他们一起探索的。
可后来,陆临山娶了林穗穗,她恨极了。
再后来,她还没来得及报复,陆临山就没了。
现在她又和家里闹成这样,她没地方去了。
等到姜春桃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金沙滩附近。
这里,陆临山很早以前带她来过。
姜春桃越想越委屈,可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却忽然听到礁石后传来些嬉笑暧昧的声音。
姜春桃又好奇又害怕,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过去。
入耳的,竟是熟悉的两道声音。
姜春桃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