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没答,坐到他对面,也不需要人请,夺过林昭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她抿了一口,随即阴阳怪气道:“啧,这等粗茶,林指挥使也喝得下啊?”
林昭蹙眉:“老三——”
“他是不是贼寇,林指挥使心里当真没数吗?”
温柔忽然转了话题打断他的话,笑容意味深长。
“看来,你是不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了?”
那便是要为敌了。
林昭眼中划过一缕叹息:“老三,我曾经想过,再见到你时,是黄土白骨,却未曾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场面。”
他们四人少年时也曾同生共死。
可时移世易。
当年结拜时所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想来实在讽刺。
重逢已非同路人。
温柔笑容讥嘲:“怎么,我还活着,让林指挥使失望了?也是,如今林指挥使是当今面前的红人,风光无两,那些年少轻狂不过脑的往事说起来,有些不太好听啊。”
林昭不要脸的修为还是不够,听见这话面上有些绷不住了。
“八年太长,我们都长大了。”
人越长大束缚越多,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这天地太大,江湖太远,八年的夜雨,冲刷走了少年时的热血,也教会了他们如何生存。
温柔放下茶盏:“那我呢?我是什么?你们成长路上的一片绿叶?”
给他们垫脚改脾气往上爬的石头?
原主也曾与他们三人同生共死,可去了临安后,一切都在变。
原主在那十年,曾经不止百次地问自己,她算什么呢?
“我从未如此想过......”林昭蹙眉,眼中愧色翻涌,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变,“远秋,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你的毒——”
林昭还未来得及问完,温柔便忽然笑了一声:“你愧疚啊?你要真觉得愧疚,现在就去辞官,以后夹着尾巴做人,管我叫一声大姐,回头给我办个洗尘宴啊,你就坐小孩那桌。”
这话实在难听。
林昭回忆着过去她的性子,干脆转变了口风,劝道:“远秋,你莫要意气用事。
你可知晓,陛下早年因夺嫡之争伤了身体,的确需要长生蛊。
这些年若非陛下尽心竭力,我梁国恐怕仍是往日那般衰败光景,现如今皇室无他人可堪大任,朝野之中奸妄未除,不能没有陛下。
更勿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若有万一,天下必将大乱,苦的都是百姓!
远秋,你若未忘却初心,还记得当年你我兄妹四人结拜时,所立之誓,为民请命,便同我夺蛊救陛下于水火。”
啧,这是开始道德绑架了?
可惜,她没有道德。
温柔唇角一弯,又抿了一口茶水:“国不可一日无君?小事,他死了,皇位我来坐。”
因为她最后几个字轻快地上扬,显得格外轻佻而恶劣。
“你!远秋,你何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了!你一个江湖人,哪懂朝堂之事?”
“哈哈哈,林指挥使真是越来越风趣幽默了。”
等笑够了,她眼神变得锐利而阴郁逼人,笑容讥诮又带着股孤傲感:“张口就来,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我们当年——”
温柔倏然一掌落下去,面前的桌子瞬间崩毁:“别跟老娘谈当年!”
原主被他们坑成那样,他还有脸提。
“指挥使!”藏在暗处的紫衣卫瞬间一涌而出,拔刀就欲上前。
温柔淡淡坐在原地,此刻,她和林昭中间的桌子,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林昭挥手,示意手下退下。
“你想清楚了,如今的朝廷可不是八年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的东西,谁敢说不?
哪怕你如今比八年前强,可你拦得住千军万马吗?八年前梁国动荡,你尚且被通缉得远逃关外。”
温柔嗤笑:“那你听过另一句话吗?”
“什么?”
她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佻讥笑散去,周身的气势与眼神瞬息变换,有种咄咄逼人的锋锐戾气。
“牛马成群,猛虎独行,林指挥使,你们是牛马,我不是!”
被指着鼻子骂,林昭面色沉下来:“陛下只要续命的蛊,又不是要你的命,何必呢?”
温柔:“可惜了,他敢要这蛊,我就要他的命。”
林昭眼中划过一缕明悟:“远秋,你是不是也是为了这蛊而来,刻意接近那薛染?
我知道你中毒一事,你且信我,陛下惜才,你若肯报效朝廷,陛下定会召宫中御医为你诊脉解毒,肯定能研制出解毒之法,用不上这蛊的。”
这毒根本解不了。
但若是她执意阻拦,他要拿到蛊可不容易。
需得先稳住她。
温柔:“林昭啊,你说你都坐上紫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了,你真不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吗?
这可是你们紫衣卫的十死无生,若非我有几分本事,现在还真就成一捧黄土了,解毒?说这话来诓我,你是傻呢,还是觉得我脑子被你踢了?”
林昭也站了起来,面色冷冽地抽出刀:“皇命难违,既然谈不拢,那就别怪大哥不念旧情了。”
温柔想着,既拿着原主的身份,将这过往,断得清楚一些自然好。
她反手抽出刀,刀风一刮,一角衣裳布料落地。
“好啊,往后咱们四人之间,便如此袍。”
林昭:“?”
他低头,一愣一愣地看着自己被削了一刀的衣袍,头顶都要冒出问号了。
割袍断义。
但为什么要割他的袍?
温柔自然不会给他答案。
下一瞬,就听刀风呼啸,一刀直奔他命门!
浓烈的杀气叫人胆寒!
时隔多年,她身中剧毒,不想武功竟不退反进?
林昭忙挡住这一击,往后连连倒退:“上!”
一旁的紫衣卫瞬间将他挡在后方,一拥而上。
她比过去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百人之中,竟毫无费力之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波波冲上来的紫衣卫便全部躺下了。
后边儿的紫衣卫们一时间不禁踌躇了起来,去看林昭眼色请示:“指,指挥使,我等,我等恐不是对手,不如您?”
他们这还上个屁啊!
这不是扎堆送人头吗?
指挥使武功高强,只能指望指挥使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指挥使也是指望不上的。
很快,紫衣卫又倒了一片。
林昭被温柔故意打脸,鼻青脸肿地被她踹跪在地上,因腿骨断裂,根本站不起来。
温柔走到他面前。
“老三,你......为何不杀我?”林昭微怔,眼神震颤,不由想起过往少年时,他们互相扶持的光阴。
到底是曾经结义的生死之交。
她可是,念及过往之谊?
温柔:“别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我跟背信弃义的畜生没什么情谊可言。
林昭,回去临安,告诉老朋友们一声,往日我是垫脚石,从今往后,我也拿你们来垫垫脚。
梁国朝堂上的蛀虫,早日为自己备好棺材。
还有,朝廷若再对薛染动手,你们就等着给皇帝哭丧。”
原主因林昭等人年少时的莽撞行为中毒入狱,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替原主有骨气。
等他们自己遇到了问题时就学会了低头,学会了人情世故,抛弃了骨气良心,一路坐上高位,风光无限。
杀人太简单了。
官场里暗潮汹涌。
林昭这样的人,敌人可不要太多,有的是想落井下石的,等他发现腿伤好了却再也站不起来,任务还完成不了。
群狼一拥而上,想要死得痛快点,恐怕都是件难事。
言罢,温柔举步往外走,剩下的一批紫衣卫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退到一旁给她让了条路出来。
拦她?
开玩笑,那叫拦吗?那叫被她一脚踹开的朽竹烂栅栏。
他们的存在感和一坨稀泥有什么区别?
林昭大声道:“那可是皇宫,那可是当今陛下!”
温柔回首:“你是断脊之犬嘛,奴颜婢膝,我理解,但我刀下,只有我想不想杀,没有尊卑与身份。”
林昭断了腿骨,一身伤,痛得冷汗涔涔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畏畏缩缩的手下,嗓音冷厉:“都是些废物!还不过来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