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小徒儿!】
容珩此刻深刻的领悟了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这句话。
安静雅致的暖阁因为温阮幼的突然闯入变得热闹随意起来。
【哎!我在呢师父!】
【你在干嘛,咱们去赶会啊!】温阮幼披风都没脱,利落的坐到容珩对面。
【我的奏折还没批完,太傅留的功课……】
她是来带走他的,不是询问他的。
【哎呀,这些东西是写不完的,回来我帮你弄】
说着给容珩套上外衣系上披肩,如玉般的小脸在墨狐毛里愈发娇美。抱起小家伙就往外走。
【太师,天寒地冻,咱们小殿下娇嫩,骑马的话怕是吃不消,不如坐马车去。】
凤栖宫掌事女官笑眯眯的帮温阮幼打理好裙摆的褶皱。
【也好,还是你心细】说着抛出个鼓囊囊的荷包。
凤栖宫准备的马车外面看不显山露水,里面是极其奢华的,熊皮地毯上是热烘烘的掐金丝梅花暖炉,还点着青麟髓。
温阮幼捧着太子的镂空嵌宝石手炉假寐。
太子在给她剥花生。
真是尊师重道。
眼皮拉开一条缝,细细打量着剥花生认真到像是正在处理国家大事的男孩。
【你爹娘身子都不差,你怎的身体不好】
【我娘第一次嫁人的时候,花轿还没下就被我爹抢到宫里来了。】
容珩笑着把剥好的花生仁放到琉璃盘中推到温阮幼面前,又低头剥。
【娘不喜欢爹爹,她觉得爹爹可怕,疯癫】
【所以一开始怀上我的时候,她自己偷偷喝了药,想除掉我,我命大,没被我娘亲除掉,但是留下病根了】
他隐藏了一些不能说出口的羞愧和苦涩。
比如说爹爹看他的目光时而深情痴迷,时而怨恨恶毒。贪恋自己类母的容颜,又怨恨自己夺走娘亲最后那点心神。
比如说阿娘发疯是对他喋喋不休的破口大骂,中间偶尔夹杂着拳打脚踢。事后抱着他嚎啕大哭,悲戚又无奈,似乎自己是压在她坠落的枯井口的一块巨石。令她永无宁日。
容珩很平静,温阮幼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被父母抛弃的悲伤情绪。
似乎看出少女的好奇,男孩腼腆笑了笑
【我这些是听别人说的,有些事不怪我爹爹娘亲,是我不懂事,我感受到的娘亲很爱我,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娘亲整夜整夜不睡,爹爹也陪着娘亲不睡觉。】
容珩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躺在床上生病,娘亲抱着他流泪,枯坐到天明,爹爹则是一直在生气,对奴才生气,对太医生气,对他自己生气,甚至对小小的容珩也生气,唯独不对娘亲生气。
【娘亲不会做饭也不会刺绣,为了我学着做药膳,为了我学着做衣服香囊,给我缝娃娃。】
容珩知道,他们想爱孩子,可又不会爱。笨拙的抱住容珩,又难免心中怨恨把他刺伤。
他觉得爹娘很远很远,他像是从没进入过父母的世界。
【我五岁那年,娘亲把我哄睡了,她从床后的暗道跑了,她以为我睡了,其实我只是闭着眼,我亲眼看着她不要我的。】
【凤仪宫起火,都说娘亲烧死了,爹爹悲伤吐血,一病不起,只有我知道娘亲没死。我不想看爹爹这样,就告诉爹爹凤仪宫偏殿的暗道。爹爹重新装饰了凤仪宫,改名凤栖宫,不过三日,就把娘亲找回来了。】
容珩语气闷闷的,有些委屈。
【从此后,娘亲很少再亲近我了,她还是爱我的,但是她不怎么见我,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了。】
【爹爹对我好,但是涉及到娘亲,他全部心思都在娘亲身上,一点也不会分给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温阮幼拉过他的指尖,认真的擦他手指上的花生壳碎屑。
【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一个孩子,承受不住父母这种疯癫的爱情。】
【你父母很难说谁无辜,但这场爱情游戏里,他们才是强势的一方。他们谁的错多谁的错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你是绝对没有错的】
帝王是手段上的强势,情感上的弱势。
皇后是情感上的强势,手段上的弱势。
容珩呢,是大便一样恶心的爱情里盛开的腊梅。空虚恶臭中唯一艳丽的红,清冷又芬芳。
容珩其实早就习惯了,他不痛苦并庆幸,父母这种病态的爱离他越远越好,他自私的希望自己能在健康负责又阳光的温阮幼教导下长大。
那日他哭闹着要温阮幼教她武功,不仅仅因为喜爱她的容颜。
他向往可以冲破桎梏的力量。
他羡慕少女轻松破局的洒脱。
他相信温阮幼如果能来到自己身边,或许自己的将来会好一点。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给你说的?】
宫里主子就那几个,宫人不可能乱嚼舌根,谁会给一个小娃娃说这些呢?
【庄宣王家的纯柔公主。她不让我跟别人说。师父不是别人,所以我只跟师父说。】
马车在百米开外就挤不进去了,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热闹喧哗的集市中,车声马嘶人嚷汇成了一片,集市每一个转角都摩肩接踵,挤满了人。
温阮幼抱着容珩下车了,由于人太多两个人被隔开了也拉着手。容珩的手就像焊到温软幼身上一样。
容珩越来越暴躁,看不见他们牵着手吗,为什么还往他们中间插,要把他们分开吗?
那不能够!
突然两腿间伸出来一个脑袋,脚下一悬,小太子被温阮幼稳稳的架在脖子上。
眼下是她茂密乌黑的发顶。
这虽然是寒冬但路上的人不减反增,
【要不要吃山药豆?】
容珩坐在她脖子上,还没回应就被驮到糖葫芦靶子前,买了两串山药豆,一串自己撸着吃。一串往上递了递。
卖糖葫芦的老汉惊喜的热泪盈眶,咬了咬手里的金豆子,擦了擦又咬了咬,回头一看驼着小男孩的少女影子都没有了。
【师父,要吃糖人。】
温阮幼脖子上的小家伙扭扭臀,拍拍少女的头顶。
【啊?你的牙还可以吗?不会牙疼吗?】
一边问着一边走向糖人摊,买了个大龙递给他。
【敢把糖渣掉到我头上,我就把你扔到你姥姥家】
两个人又去字画摊,温阮幼把容珩抱到自己腿上,画师在纸上仔细描摹。这是一对长相极为脱俗的孩子,在美人遍地走的京城都十分惊艳。画师准备画完后再描摹画一幅当打样。
容珩拽拽她的袖子,少女把耳朵放到男孩嘴边。
【想尿尿……师父……】
画师看出二人的为难,笑着说小少爷已经画完了,净房就字画摊后面。温阮幼嘱咐他几句就让他去了。
【玉姐姐,你自己来的?】
建安侯家的萧世子一打眼就看见人群中最扎眼的温阮幼了。
【萧策!快去前面那个净房看着殿……看着小主子……】
萧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转头就大步去了净房。温阮幼掏出颗金豆子,把画师递过来的小像折起来塞到怀里,跟着萧世子一起走过去,在门口等着。
过了许久,萧策僵着脸出来了。
【不……不见了……玉姐姐……小殿下不见了……】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是他们大夏唯一的皇子,大夏的宝贝疙瘩,不见了。
温阮幼脑子里炸开了一样,从头发丝冰到脚底板。自己入宫从来不带侍卫,小七不在身边。
赶集会的场地太大人太多了,根本把控不了每个人。
【拿着我的令牌去国公府调金鳞卫于城南集合,把这张小像给苏子婵苏副将。莫要大肆宣传太子殿下失踪之事。如果太阳下山前我们还没回来,去找沈大哥调禁卫军】
温阮幼把怀里的小像和自己的琉璃手牌塞到萧策怀里,快步跑出人群。
只见少女身形如电,动作迅疾,纵跃如飞,几个起落就飞到了远处,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容珩一向乖巧听话,不会乱走,萧策没找到那就是一定被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的话就不可能往北走,字画摊在净房北边,以温阮幼的敏锐度,容珩如果往北走她第一时间就能捕捉到。
北边聚集是勋贵和大臣的府宅,再北边就是京城中心,那是皇城。
所以只能往南走出城了。众目睽睽之下,拐走她的爱徒,这些拐子的九族是不想要了。
想到此处,少女眸色深沉近墨,满是戾气,周身的气息如同恶鬼罗刹,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扒皮抽筋了。
容珩摇摇晃晃醒来时,自己被捆着手脚关在马车上。只记得自己方便时被人用沾着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晕过去了。
【唔……唔……】旁边一个女子也醒了,被塞着嘴不断呜呜着。
容珩可是神策军少帅的关门弟子,被她教导这些时日,他的手脚功夫打三个成年歹徒不是问题。
容珩想看看,这群歹徒的老巢到底在哪里。
手指抚上手腕间的护心镯,表面看是个精致龙形银镯,拨开龙头就会自动弹出锋利无比的刀刃,龙尾两个铃铛里藏着毒药和迷幻丸。这是师父亲自为他打磨制造的,戴着轻便舒服,又不会过于突兀。
女子已经停止扭动,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间出神入化,精雕玉琢的娇颜,丝毫移不开眼。
无视正大光明的垂涎,容珩用护心镯里的刀子默默的把背后处的外袍割碎,装作艰难的挪到唯一的光源缝隙处,偷偷的把布条丢出去。
马车已经开始上坡了,颠簸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容珩被一只大手提出来。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大胡子上半身赤露着,两颗眼仁直溜溜地瞅着容珩和他身后的女子,射出一股凶光。
刚收回目光,容珩和旁边女子就被推到柴房里。
【那个娘们随便买个几十两,倒是那个小子,当做普通奴仆卖了倒是可惜】
外面的声音肆无忌惮的为二人估价。
【那容貌气质能当奴仆?把那小子送到南风馆,嬷嬷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这样的好颜色,怎能送到南风馆,隋中丞最喜欢娈童了,不如卖到隋府定能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