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老式的酱油瓶、白瓷醋壶和一小盘泡菜,都是胖三自家腌的,颜色不艳,味道却真实。
厨房那边,胖三的动作麻利又干净。他抻面时一手抬,一手拽,面条在空中一甩一甩,像白练飞舞,力道均匀,不多不少。锅里的水刚好沸起,面条被丢进去,在沸水中翻腾,像脱缰的野马奔跑着追逐自由。
不多时,一碗香气四溢的炸酱面端上来。
“喏,试试,看是不是你心里的味。”胖三把碗一放,转身又忙去了。
面碗极深,青花瓷的边沿被热气熏得微微发晕。面条紧致而顺滑,上面是一层厚厚的肉酱,红褐交错,中间点缀着几粒蒜末和翠绿的葱花。香气猛烈,却又不腻,辣中带香,香里藏甜。
絔毓裔夹起一筷子,缓缓地卷了几圈,然后送入口中。
酱的味道立刻在舌尖炸开,浓郁、厚重、层层推进,每咀嚼一下就仿佛打开一扇门。他尝出了黄酱的咸香、豆豉的微苦、蒜的刺鼻、辣椒的灼热,还有一丝甜味,那应该是炒糖时自然溢出的焦香,像是雨后土壤的第一缕清新,又像母亲在厨房里偷藏的一点耐心。
“怎么样?”胖三隔着案台喊。
“像一拳打在胸口。”絔毓裔轻声回答,“可打完之后,整个人都踏实了。”
胖三笑着摇头,“这评价头一回听见,我喜欢。”
絔毓裔吃得慢,却极专注。他的世界仿佛只剩这碗炸酱面,每一口都像是走进一段过往——他记得某年冬天,一个冰冷的夜晚,母亲偷偷在他熬夜复习时给他煮了一碗炸酱面,酱是临时炒的,味道很粗糙,但那夜他吃完后就睡得极香。
面吃完,他不急着走。坐在那儿写字,一页一页地填。他写那个厨子,终于在旅途中学会做炸酱面。他从一位老兵那里学来的——那老兵沉默寡言,背着一把老刀,身后是未尽的江湖恩怨。可他做的炸酱面,是他所有战事中唯一愿意教给别人的本事。
絔毓裔写得入神,没注意胖三走过来,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你笔下那人,跟你有点像。”
絔毓裔抬头,笑了笑,“不像,我哪会做面。”
“可是你吃得比谁都认真。”胖三语气很平,“一个人要么就是从小吃不到,要么就是从小吃得太多。”
“你是哪种?”
“我是第三种。”胖三看向窗外,“我从小吃面,是因为没别的吃。后来学会做面,是因为不想再吃别人给的。”
“所以你就做得特别好。”
“所以我只做一种。”胖三回头,“炸酱面够了。辣椒够多的时候,连回忆都能被掩盖一点。”
絔毓裔端起那杯茶,轻抿一口,苦味略重,却很提神。
“你写那人,要写得像活人。”胖三忽然说,“别只写风花雪月,江湖的事,也要写他怎么吃、怎么活、怎么睡、怎么在失眠的时候望着锅里的水。”
絔毓裔凝视着他,许久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