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觉皱眉,只道:“此事和断头一事,有何关联?女施何故顾左右而言其他?”
“自然是有关联的。还请明觉大事多一点耐心。有道是:因果昭昭,岂容妄断,一切理应追根溯源……”
这般伶牙利齿,顿令明觉面色一阴。
此刻,他已意识到自己遇上的绝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但他不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所说的话,能比他这个高僧更有分量。
谢兰台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堂中众人,高声道:“在场贵人,一个个见多识广,可否给见识浅薄的小女子解释一下:五彩玉佛为何为会发光?”
无人回答。
因无人能答。
江老太太左右看了一圈,接上话道:“因为这是稀世彩玉,匠人心灵手巧,借由玉本身的彩色纹理雕刻而成,所以阳光一照,流彩波动,而显得熠熠生辉。”
谢兰台却轻一笑:“江奶奶,您只说对了一半……”
陆氏可没那兴趣看她自辩。
她乌沉着脸,走上前,当场叱道:“五丫头,为娘知道你跟着老太太识过一些美玉,但也不必在这里班门弄斧。你是不吉之人,就应有自知之明,各种祈福场合,你就当自动避开。
“像今日国公府寿宴,你实不该出席,还不速速退下,不要败了满园宾客的兴致,破坏了各大家族的气运。那不是能拿来玩笑的。”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江老太太却大掌一挥:“谢夫人,无碍,且让她说下去……今日事情已出,总得辩一个清楚明白,否则,老身如何向十多年不见的姐姐以一个交代。”
男宾当中,杨骢跟着跳了出来,叫道:
“我外祖母说得极是,自古冤情就得辩解,哪能平白含冤受屈?
“佛家更是讲究因果,头像断裂,或是因为外力所致,若强加罪名,就是有人在使阴私手段。”
这话一出,陆氏不得不闭嘴。
谢云岚的面色奇差无比:
她没料到男宾们会闯进来,还是小北王带的头。
如果小北王要护下她,那今日之谋就白谋一场。
“兰台,你继续说,今日若有人故意泼你脏水,祖母自会为你撑腰,你江奶奶更不是糊涂之人,真相必须大白。”
韩老太太一开口,就是狂妄之言。
堂中众人听着,那是又惊又奇:
一个乡下老太婆,怎如此自信?
谢兰台则应声道:“在继续说之前,兰台敢问江奶奶——您得了这玉像后,身体便渐渐康健起来,是不是代表这尊佛像一直在庇佑您?”
“自然。”江老太太点头。
“那是否意味着,打造这尊佛像的人福泽深厚?毕竟它一直被众多善男信女供奉着,这么多年香火不绝。”
谢兰台再问。
“当然,攻玉先生打造的玉器,一直就是祥瑞之物。一物千金……具有传世的价值。”
江老太太一直以来就喜欢攻玉先生的作品:“特别是这几年,攻玉先生的作品,更趋于生活化,每一件作品都充满了生活意趣,因此深受很多人喜欢。”
谢兰台微微一笑,忽行了一礼:“谢谢江奶奶喜欢攻玉先生的作品。”
这一谢,谢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谢兰台没有深入解释,只继续说道:
“现在来说说这尊佛像,它之所以会流光溢彩,在阳光下射出耀眼的光芒,不仅仅是因为玉本身有这样一种特质,更因为其雕刻工艺的精湛。
“江奶奶,其实它不是一尊佛像,而是由两尊佛像套制而成。如此像中藏像,彩玉叠翠,才有了通体透光,流彩四溢之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疑之色。
这个说法,那可是闻所未闻。
江老太太听得那是满脸惊奇:“老身供奉它多年,竟从不知它像中藏像?五姑娘,你以前见过这尊佛像?”
“见过!”她点头。
谢云岚听着冷笑,娇滴滴扬声道:
“五妹妹,你这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毛病怎么又犯了?祖母可不曾带你来国公府拜过这尊佛像,你什么时候瞧见过?还在那里撒弥天大谎?”
谢兰台没理会,只温柔看着江老太太:
“江奶奶,这是玉攻先生的杰作,它不单单是一尊佛像,更有机括大师的巧妙构思,而让它呈现了不一样的华彩。
“这样,请您找个人来,助兰台将玉像放倒,兰台可以让您看到像中藏像,华彩流光是怎么产生的。”
江老太太立刻让人上去帮忙。
几个婆子小心翼翼把玉像搬下来,横放于地上。
紧跟着,莲花座轻易被卸下,谢兰台竟打开了座底,取出了另一尊莲花座,紧跟着,又从佛祖的蹲坐佛身中转出了一尊站着的佛身,但同样是没头的。
那尊小佛身上披着袈裟,上面镶着一片片宝石。
阳光一照,屋内竟被折射的光华流动,若天降圣光。
这个画面,实在是让众人大开眼界。
“竟真的像中藏像。”
“不可思议。”
“头呢?家中供奉无头佛像,实为大不吉!”
有个男宾尖锐着声线发问,意图让事态恶化。
谢兰台立刻应声:“放心,佛头还能装回去。大家有所不知,佛像内有机关,轻易就可以打开,所谓的断头,不过就是机关被开启,头像脱落异位而已……
“诸位,请看……”
将头像搬过来置于案台上,轻轻那么一拨弄,众人眼底就有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佛头。
随即,她转身轻轻松松就把两个头像归位,且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被损害的痕迹。
“众位,看见了吗?这是人为造成的断头假象。不是所谓的凶兆。
“至于是谁造成的这样一个假象,别问我,我不知道。
“至于明觉大师为什么要把这个锅往我身上背,就只能请教他了。”
说罢,她看向面色沉沉的明觉大师。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看到谢兰台把佛像复原之后,都明白了:
这里头有猫腻。
是有人在借机生事,打压谢兰台。
明觉大师却相当沉得住气,当即淡淡强调道:“谢氏五女命中犯煞,贫僧所言非虚,佛像断头不管是不是人为,发生在大寿之日,皆是此女引来的灾祸。”
可恶,还在强词夺理。
谢兰台目光一转,继而问道:“大师,此佛像佛光普照,是否可佑众生?”
“自然。此像开过光。”答得那是何等的铿锵有力。
谢兰台满意地点点头,往下说道:
“此像是九年前,兰台和攻玉先生一起雕刻而成。
“成形后,攻玉先生因旧疾病殁,此像后被献给朝廷。
“大师也说了,此像可佑众生,偏兰台就是佛像的玉雕师,曾经雕眉镂目,刻出了它的慈悲之态,便不可能是灾星。毕竟此佛像是一直在护佑玉京城内各门阀世族。
“由此可见,犯煞一说,只是世间邪佞之人故意杜撰的。兰台从来不是什么灾星,全是有心人为之而已。”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为自己有力发声,向世人证明,所谓邪,所谓煞,是有人故意捏造。
可这话一出,又有几人能信?
“你胡说,攻玉先生至今还有作品流出来,哪来的病殁?”
舒禾大叫,继而耻笑。
萧千千也喊了一句:“谢五姑娘这是在痴人说梦吧!”
更有男宾大笑:“谢祭酒,你这五女儿,说的这些话,真真是越来越荒唐。”
另有人在附和:“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讨巧知道了这佛像的机关所在,就敢大放厥词,着实可笑。”
“可不是……这么精致的佛像,一般工匠谁都做不出来,也只有攻玉先生有这本事。她想冒领功劳,实在是不要脸。”
谢靖也在,气得直咬牙:
这个无知的孽障,竟敢跑来丢他的脸。
他驱身上前,一把扣住谢兰台的手,沉声厉叫:“立刻给我滚出英国公府,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拉上她就要离开。
谢兰台力气小,被父亲拉得险些摔倒,嘴里直叫:
“父亲,我没说谎……请放开我,今日,我必须向所有人证明:我,谢兰台,不是灾星。”
门口处,小北王杵在那里,淡淡看着她与人唇枪舌剑,见她要被带走,伸手,拦了去路,声音暗哑地叫道:
“谢祭酒,急什么?听听她怎么说的又何妨?
“谢府奸生子都能变成嫡生子,今日谢五姑娘只是在自证清白,能丢你什么脸?”
这话一出,谢祭酒的面色顿时发黑,忙叫道:“不是奸生……”
小北王一扬手:“你的事,少拿来脏了萧某的耳朵。现在,萧某只想听谢五姑娘解释。你给我让开。”
谢兰台终于挣脱了父亲的钳制。
可不等她说什么,一个笑容灿烂的贵公子忽从门外走进来:
“我,江南郡王府世子可以证明:这对玉像,外面那尊大的为攻玉先生所雕,内置玉像为谢五姑娘所刻……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众人转头看。
谢兰台看向来人。
那个温雅翩然的郎君,笑出了一对迷人的酒窝,痞气十足地作了一揖:
“兰姑娘,时隔近九年,我们又见面了,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