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
相府深处。
一间雅致却气氛凝重的密室之内,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里无形的寒意。
宰相沈听澜端坐主位。
下首,分坐着几位身影。
他们,才是这大周朝堂真正的核心,权力的执掌者。
户部尚书顾砚书,脸上惯常挂着的和气笑容,此刻也淡了几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温热的茶盏。
礼部尚书裴墨渊,面容刻板,眼神锐利,身形笔挺如松。
吏部尚书苏鹤隐,年纪最长,须发皆已花白,时不时低低咳嗽两声。
刑部尚书陆闻溪,面色阴沉,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兵部尚书寒铮,武将出身,身形魁梧。
此刻,他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与烦躁。
寂静的氛围,终被寒铮略显粗重的声音打破。
“沈相,成都府……就这么丢了?”
“那帮泥腿子,居然真能打下成都?”
“这简直是……”
他本想说“奇耻大辱”,可话到嘴边,看了看沈听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顾砚书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
“丢了成都,颜面上固然难看,但更要命的是……蜀地的赋税啊。”
“今年秋粮刚刚入库,这反贼这么一闹,怕是……颗粒都收不上来了。”
“国库本就入不敷出,再少了蜀地这块大头进项,这往后的日子……”
他没把话说完,但堂内众人谁都明白其中含义。
没钱,什么都干不了,连北边那群饿狼都喂不饱!
裴墨渊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文人面对武事时,那种根深蒂固的傲慢与轻蔑。
“一群乌合之众,侥幸得逞罢了。”
“蜀地偏远,官军废弛松懈已久,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哼,待朝廷天兵一到,此等蟊贼,必定灰飞烟灭!”
陆闻溪眼神阴鸷,冷哼一声道:“灰飞烟灭之前,怕是已经将整个蜀地搅得天翻地覆了。”
“反贼过处,鸡犬不留,律法何在?朝廷颜面何存?”
“依本官看,当立刻调集京畿精锐,发兵征讨!将那贼首石头,擒来凌迟处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苏鹤隐又咳嗽了几声,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发兵?陆尚书,谈何容易啊。”
“北边,金人虎视眈眈,数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我朝主力皆在北地布防,轻易动弹不得。”
“若从东南抽调兵力西进,一来耗时日久,远水难解近渴;二来……一旦抽调,北境防务谁来顾?万一金人趁虚而入……”
“再者,大军出征,粮草辎重,军费开销,天文数字。顾尚书方才也说了,国库……”
他摇了摇头,满脸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写满了深深的愁容。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上首那位始终未发一言的宰相。
沈听澜终于缓缓抬起眼皮。
他平静的目光,如同最冷的秋水,依次扫过众人紧绷的脸。
“诸位,稍安勿躁。”
“蜀地之乱,确实出乎老夫意料。”
“但,还不至于动摇国本。”
他微微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诸位不妨想一想,眼下,什么最重要?”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放下茶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与金人的和议。”
“只要北境能安稳下来,只要能与金人达成和议,让我大周获得哪怕十年的喘息之机,休养生息。”
“这天下,就乱不了。”
“至于蜀地那点癣疥之疾……”
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
“一个泥腿子,带着一群饿疯了的刁民,侥幸得了些声势,又能成什么气候?”
“他们所求,无非也就是一口饱饭,一点活路罢了。”
寒铮忍不住插话,语气急促:“沈相!可他们已经攻占了成都府!兵锋正盛,裹挟流民,沿途响应者众,号称已有数万之众!若不及时扑灭,恐成燎原之势啊!”
沈听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寒尚书,剿,自然是要剿的。”
“但,不是现在。”
“现在发大兵去剿,劳民伤财,旷日持久,只会白白消耗国力,更会拖延与金人和议的大事。”
“而且,还会让北边的金人看轻我朝,以为我朝已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届时和谈,他们岂会不趁机抬高价码?”
“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他环视众人,目光变得锐利,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所以,蜀地之事,眼下,当以‘抚’为主。”
“先下一道诏安的旨意过去。”
“许他石头一个官帽子,封他一块能暂时容身的地盘,再赏他一些金银粮食。”
“把他,还有他手下那群乱民,先稳住。”
“让他暂时替我们看着蜀地那片烂摊子,别再闹出更大的乱子,影响了和议大局。”
顾砚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沈相高见!如此一来,既可暂时安抚反贼,又能节省下大笔的军费开销……”
裴墨渊却皱紧了眉头,面露不虞:“诏安叛贼?这……岂非有损朝廷威严?传扬出去,恐天下人耻笑我等无能!”
沈听澜闻言,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更不达眼底。
“裴尚书,威严,是靠刀子打出来的,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待我们与金人和议功成,国力稍有恢复,腾出手来。”
“这石头,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到时候是杀是剐,还不是你我一句话的事?”
“届时,再调集精兵,将他和他那帮乌合之众一网打尽,彻底肃清蜀地流毒,如此,朝廷失去的威严,自然就加倍回来了。”
“至于现在嘛……”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
“就先让他,替我们得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