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许泽云接了活儿。
秦珩宇站起来,走到沙盘边上,手指头点在余江下游那几处年年闹水灾的地方。
“裴彦想用官场上的道道困死我,靖王府想在暗处捅刀子,皇帝想拿我当枪使……”他低声念叨,手指在沙盘上慢慢划拉,“他们都盯着我,看我怎么栽跟头。”
“可惜,”他嘴角勾起个冷飕飕的弧度,“这江南,既然我来了,就轮不到他们说了算。”
“河工,就是我的第一把火。我要用这把火,烧掉那些牛鬼蛇神,也烧出一条,咱们自己的道来!”
窗外,太阳正足。
余江府衙内外,看着风平浪静。
可谁都清楚,新同知来了,河工这件大事也开了头,一场更麻烦、更要命的较量,才刚开场。
真正的硬骨头,远不止眼前的河工和这位周同知。等秦珩宇的动作真碰到了江南那些老牌势力的钱袋子,碰到了靖王府藏得更深的算盘,那水底下的大冰山,才会真正露头。
余江府衙门口,那块贴告示的墙头,头回这么热闹。
人挤人,脑袋挨着脑袋。
识字的扯着嗓子念,不识字的伸长脖子听,嗡嗡嗡的,跟开了锅似的。
“修河堤!昭武将军要带头修河堤了!”
“皇上下的令,管着咱们这下游好几个县呢!”
“那可是大好事!年年淹大水,谁家没死过人?田都冲没了!”
“好事归好事……”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就怕又是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最后啥也没落着……”
李策领着几个衙役在边上看着,耳朵竖着听动静。
他咳了两声,声音拔高:“乡亲们!都听我说两句!”
吵闹声小了点,不少人转过脸来。
“皇上让昭武将军总管河工,是为了咱们大家伙往后能过安生日子!”李策的声音传得挺远,“将军发话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派差役,按家里人头算,尽量公道!去干活的,管饱饭!干得好的,完工了还有赏钱拿!”
“管饭?”
“还给钱?”
底下人又炸了锅,好些人眼睛都瞪圆了。
“还有!”李策接着喊,“要是修河堤占了谁家的地,按市面上的价给钱!一文钱都不会少大家的!将军还说了,修河堤的时候,哪个当官的敢伸手捞油水,或者欺负人,你们只管来衙门告状!将军亲自审,有一个抓一个,跑不了!”
这话,听得不少人心头热乎。
这位秦世子,来了余江确实办了不少事,抓土匪,收留没饭吃的,跟以前那些官老爷真不一样。
府衙后堂。
秦珩宇听着许泽云报数。
“公子,大概的章程弄出来了。”许泽云指着桌上一摞纸,“下游那几段最容易出事的河堤,都得加高加厚,活儿不少。粗算一下,光挖土搬石头,就得……”他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人手,少说也得五千个壮劳力,紧赶慢赶,没个半年下不来。钱粮这块儿,朝廷拨的那点,买点石头就没了,大头还得咱们自己想法子。”
秦珩宇嗯了一声:“人,从下游各县按人头摊,尽量别让一处吃亏太大。钱粮,黑石屿那边催催,郭松的买卖也跑起来。你跟郭松说一声,让他的人盯着市面上的粮价、石料价,谁敢这时候抬价发灾难财,把名字记下来。”
“是。”许泽云应了,脸上还是犯愁,“就是……征地、派人,怕是不好弄。下游那几个县,那些大户人家根扎得深,不一定听招呼。”
“不听招呼?”秦珩宇嘴角撇了撇,那表情有点冷,“那就打到他们听招呼。”
话刚说完,蓝斐脚步匆匆地进来:“公子,下游几个县令送了文书,都说……县里没钱,老百姓也穷,怕是……担不起河工的摊派。”
几乎脚前脚后,周启明也晃悠悠地进了门。
他手里拿着几本册子,脸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将军,下官刚才对了对府库的账,还有各县交税的记录。确实……像几位县尊说的那样,眼下要弄这么大的河工,钱粮上,怕是有点紧巴。下官觉得,这事儿是不是……再缓缓?先跟朝廷再要点钱粮下来?”
来了。
秦珩宇看着周启明,心里透亮。
这俩一前一后,一个哭穷,一个打圆场,戏唱得挺好。
“周大人觉得,朝廷的钱,什么时候能到?”秦珩宇没接他的话,反问了一句。
周启明拱拱手:“这个……朝廷办事有规矩,下官哪敢乱猜。不过,文书来来回回,总得些日子,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
“慢的话,就等到明年发大水,把河堤冲垮,淹死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对吧?”秦珩宇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
周启明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赶紧道:“将军说重了,下官没那个意思。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钱不够,人手紧,硬要开工,万一弄得民怨沸腾,反倒不好。”
“钱不够,可以挣。人手紧,可以调。”秦珩宇站起来,走到周启明跟前,逼视着他,“可大水不等人,老百姓的命,更等不得!”
他转头看向许泽云:“老许,按原定的办!发文下去!告诉那几个县令,三天!三天之内,把该出的人、该出的钱粮数目报上来!谁敢拖延,按耽误军情处置!”
“是!”许泽云腰杆一挺,大声应下。
周启明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可对上秦珩宇那不容商量的态度,话又憋了回去,只低声嘟囔了句:“将军……还是再想想……”
“我意已决。”秦珩宇挥挥手,没再看他。
“周大人要是觉得府库账目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大可以继续查。”
周启明脸上那点笑意彻底没了,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神闪了闪,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公子,这个周启明,果然是来拖后腿的。”李策眉头锁得更紧。
“他一个人,翻不起浪。”秦珩宇走到沙盘前,手指在那条蜿蜒的河流上划过,“真正的钉子,在下头。”
话音刚落没几天,钉子就扎人了。
下游青阳县出了事。
派去丈量土地、准备征地的衙役,被当地一个姓钱的大户带着家丁给打了。
打得鼻青脸肿,征地的官府文书也给当场撕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