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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潘安传 > 第八章 泥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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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归云以叹息,肠一日而九回。

——潘岳

好不容易离开了车骑将军府,潘岳踏上马车,随口吩咐了一句:“去东市。”

“夫人吩咐了要按时回家换药的,郎君这都耽搁太多时辰了。”赶车的老仆李伯心疼地看着潘岳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用绷带垂吊在胸前的右腕,忍不住念叨。

“我只是想从东市绕绕路而已,耽误不了什么时间。”潘岳说完,不待李伯回答,径直放下车帘,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

注意到潘岳疲倦而阴沉的脸色,李伯不敢再多话,只好驾着马车往东市而去。

此刻已近黄昏,东市的商铺们渐渐打烊,行人也比开市时稀疏了不少。潘岳将车帘挑开一道缝隙,视线牢牢地锁在东市正中那块空场上。若是无人移动,温裕的尸身应该还会一览无遗地躺在那里。

空场上此刻正站着一圈人,最开始潘岳以为是围观的洛阳百姓,待马车靠得近了才发现是两伙人在对峙。而双方为首之人,潘岳全都认识,竟是镇军大将军胡奋和中书侍郎夏侯湛。

潘岳悄悄下了马车,朝人群走去,正好听见夏侯湛急匆匆地道:“天子有命将温裕弃市,大将军就算想为他收殓下葬,也请再等些时日。”

“都弃市好几天了,为什么不能收殓?”胡奋面色青黑,咳嗽了两声怒目道,“说起来你夏侯侍郎也是温裕的旧相识,你胆小如鼠不敢收殓他的尸身也就罢了,却为何要阻拦于我?天子就算降罪,我一概承担便是!”说着,他一把甩开夏侯湛,大声命令手下抬来棺木,就要强行将温裕的尸体盛殓入棺。

“大将军切莫夸口,只怕如今天子降罪,你已经承担不起了!”见夏侯湛全然阻拦不住胡奋,潘岳忍不住跨上一步,大声喝止。

潘岳此刻还穿戴着廷尉平的官服,无形中增加了几分威势。簇拥的人群刹那间朝两边分了开来,让他一览无遗地撞上了胡奋惊讶的目光。

“原来是潘郎君。”胡奋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愤怒,慨然质问,“你廷尉府的职责是审案,什么时候管起别人的丧葬事来了?”

“温裕背后主谋未明,未得车骑将军府允许擅自收尸者,以温犯同党论处!”潘岳严肃地回答。

“哈哈哈,廷尉府何时成了杨国丈门下走狗了?”胡奋怒极反笑,“今天温裕的尸身,本将军是收定了!你若不服,就让杨骏派人来抓我好了!”说着他朝手下人一挥手,“都愣着干什么,快将温长史细细盛殓了!”

“胡大将军如此擅作主张,究竟是凭借胡氏一门的军功,还是凭借贵嫔在宫中的宠幸?”潘岳抢上几步,恰好站在温裕尸身之前。他右臂被绷带缠绕活动不得,便只用左手一把抽出头顶冠簪,将那顶代表晋朝律法的獬豸冠摘下托在掌中,“胆敢越过此冠者,国法不容!”

“且不说我是贵嫔亲父,单说我胡氏一门为晋室东征西战,无论议贵议功,我今天都当得起藐视你廷尉平之罪!”胡奋原本便因温裕之死对潘岳颇多怨气,如今见他铁了心要阻拦自己,更是恚怒难言。他踏上一步,反手一挥,顿时将潘岳手中的獬豸冠打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到了温裕的尸身之旁。

“大将军已经多次对杨国丈无礼,今日这番举动,是想为胡家招来灾祸吗?”潘岳站在原地不动,方才摘冠之际勾落的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越发衬得一张面孔森寒讥诮,“就算大将军因为儿子夭折早已绝后,难道大将军也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考虑?”

“我女儿在宫中好好做着贵嫔,你牵扯她做什么?”胡奋虽是沙场名将,但对一双儿女却极为爱护。儿子的早夭是他一生最惨痛之事,而女儿胡芳这些年被冷落在深宫之中,更让他对潘岳的话极为敏感。

“下官记得大将军亲口说过:‘贵嫔在宫中,就是给皇后为奴为婢的。’”潘岳冷笑着道,“若是凭着贵嫔初进宫那几年天子的盛宠,大将军别说藐视我小小廷尉平,就是将廷尉府拆了这罪责也担当得起。可是如今呢?若是让杨国丈知道大将军执意将诅咒杨家之人祭拜礼葬,只怕还没轮到大将军议贵议功,贵嫔就真的会给皇后为奴为婢了吧。”

“你竟敢用贵嫔来威胁我……当年……”胡奋只觉得心窝里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捅了一刀,联想起当年胡芳对潘岳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他传递信笺,只觉得女儿和自己当初都瞎了眼睛。他内心知道潘岳的威胁并非危言耸听,自己数度得罪杨家,女儿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还不知被皇后杨芷如何磋磨。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仅凭潘岳寥寥数语就放弃收葬温裕,却又叫他如何甘心?一时之间,痛恨、惊恐和羞愤交织着从胸腔直充上来,胡奋身子一晃,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

这变故猝不及防,顿时将胡奋手下从人都吓得慌了。他们七手八脚将胡奋抬上马车,连扛来的棺材都丢弃不顾,惊慌失措地护送着胡奋回府去了。

潘岳沉默地看着胡府众人乱哄哄地离去,过了半晌,终于弯下僵硬的腰,从地上把那顶獬豸冠捡了起来。冠缨上沾染了一点深色的血迹,是刚才胡奋口中喷溅出来的,潘岳也不理会,径直将獬豸冠重新罩在头顶发髻上,却由于右手不能行动,左手动作甚是艰难。

“安仁,我来帮你。”忽然有人接过了潘岳手上的獬豸冠,端端正正为他戴上,插上冠簪,结好缨绳——却是中书侍郎夏侯湛。

“原来夏侯兄还没走。”潘岳努力想在唇边挤出一个笑容,试了试,徒劳地放弃了。

“你身上有伤,我送你回家吧。”知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夏侯湛也不待潘岳推脱,用力搀扶着他走回马车,自己也跟着钻进了车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