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理师严肃的表情,麦芽酒反倒是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与那张知性而清秀的面容所不相符的柔媚笑容。
麦芽酒上半身向前倾斜,若非是教父缩在了靠椅中、这一动作甚至会让他们能嗅到对方的呼吸。
她出甜腻的声音:“爸爸~”
虽然音类似,但理师能明显听出来,对方所叫的并非是“教父”。
他平静的注视着对方那湖绿色的瞳孔。
“这就是你,单独叫绞杀出来的原因啊。”
教父缓缓道。
绞杀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认真听了一下。
“绞杀这个人很单纯。他是自内心的,打算在下城区营造出无码者的秩序;他对权力本身有着掌控欲望,同时又是我的朋友与先导。听到要将我捧上王位,肯定是在些许的遗憾之后、感到由衷的高兴……对吧。”
教父说到这里,与绞杀对视一眼、确认对方的想法。
绞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于是你就被骗了。”
教父简单的答道。
绞杀闻言,顿时眉头紧皱,回头看向麦芽酒。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然的话,在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权威与武力的情况下……他不至于连小小的白狮组都不能完美统治。
但绞杀还是一个多疑的人,他无法相信法师之外的无码者。他只相信以身份带来的立场。
原本为了白狮组的前行,他只能费尽脑力、勉强去思考。
而在理师来了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认识了教父后,他就逐渐习惯了放弃思考的生活。
“你依然混淆了我的问题。”
教父注视着麦芽酒:“我所问的,并不是‘为什么我们要组成政权来控制下城区’,而是‘下城区组成了政权会带来什么影响’。
“你说得对。就算我不上,也会有人上。我相信托瓦图斯一定会试图组织起来一个大同盟,其次就是从上城区下来的那些没有摘除芯片的人,也会组成一个同盟。甚至可能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
“这个事情的本质就在于,一个原本稳定的小圈子,突然引流进来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数量与之前圈子的总数差不多,但他们不安定、恐慌、吵吵嚷嚷。他们为了‘安心’,就会变得具有攻击性、会试图侵略原住民的地盘……”
就像是原本性格温和的绿色蚂蚱,在种群密度过高、食物短缺的情况下,也会变成侵略性极高的黄色“蝗虫”。
“那我说的不对嘛?”
麦芽酒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果我们下城区,不能在他们抵达之前抬出来一个话事人,等他们进入下城区之后甚至会迎来内战。”
但理师闻言,却只是深深的、直勾勾的看着她,甚至把麦芽酒看得心里有些毛。
“——原来如此。”
他轻声道:“我懂了。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啊。”
“……是什么?”
麦芽酒笑出声来,但理师知道这是她在隐藏自己的不安:“我都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是这么说了吧。”
男人答道:“你正是在‘担心’。”
他那清澈而悦耳、仿佛随时都能够唱出歌来的声音,如今只是吐出一个词语就足以震慑人心。
“你看到了未来。上城区陷入混乱是必然之事,他们进入下城区也是必然之事。这诚然不错。
“追根究底,这是因为天恩集团并不打算解决他们所面对的事……以及更重要的,他们不在乎。”
教父敲了敲椅子扶手:“你们也知道。幸福岛的无码者数量是最多的,也是占据了最多区域的。
“可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强吗?是因为我们团结吗?是因为公司害怕我们吗?”
他一句一问,虽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气势却是那样逼人。
至于那个答案,其实就连绞杀都知道。
“答案很简单,因为公司不在乎。或者说,我们这些无码者,本身就在被公司所利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能够存续,并非是因为我们强大、人数众多。而是因为公司不在乎。
“认清现实吧!会进入下城区的,原本就是一群失败者,是被上城区的快节奏生活淘汰的人。
“无论是自愿进入下城区,亦或是走投无路被赶了进来,下城区都起到了一个容纳垃圾的作用。而如果那些有芯片的人,也选择来下城区躲避一段时间的生活呢?
“公司的态度会如何?”
不等麦芽酒回答,教父便自顾自的答道:“答案是,公司会很高兴。”
“……为什么?”
绞杀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下城区的数量增加了,但是公司反而会高兴?”
“虽然就你个人来说,上城区与下城区的生活会差很多——没有芯片就没有数字货币、无法购物,没法光明正大行走于上城区。只是被执行部的人看到就会被攻击、逮捕、驱逐。
“但其实对于公司那种高度来说……你生活在上城区与下城区,其实区别是不大的。”
理师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不然也不至于要模仿他人来求生。
只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读了很多书、还有很多见识。最多也就是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与心理,隐约触及到对方人格的本质,除此之外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可在这个连知识与历史都被控制的世界中,竟然能因此而成为智者……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为绞杀解释道:“因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公司其实只需要极少部分的人产出劳动成果。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劳动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都是为了更多数的人的生存、生活而进行的劳动……那么,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作为市场呢?
“但因为下城区的自动工厂,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已经能够得以满足。而天恩集团又是以文化娱乐为主业的垄断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上城区有多少公司是必须存在的?有多少人是他们不能失去的?
“麦芽酒前半部分说的是没错的。动乱一定会生,无非就是早晚的事。
“和那些人想的不同……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下城区,是对公司最爽快、最激进的报复。但对公司来说,这些人自愿进入下城区、反而是两全之策。
“‘垃圾’自己就走进了垃圾桶,让上城区的管理成本降低了;而等到形势得以缓解,他们又会再度爬出来,进入到市场环境中兴冲冲的恢复付费行为。
“——那可太贴心了。”
理师讽刺道:“他们自以为是在报复公司,在逃离上城区,但实际上这正是公司所乐于见到的。
“而正因为公司乐于见到这一幕——它才会成为必至的未来。不要颠倒了顺序。”
“……也就是说,”绞杀终于理解了理师的意思,“那些人,本质上是被公司亲自赶下来的吗?”
“所以你也应该能知道,在
这个时候统合下城区意味着什么。”
教父呵呵的笑着:“假如说,犯罪者、无码者是‘永久性’的垃圾。那些连芯片都不准备摘除的‘暂住民’,就是‘临时垃圾’。等到物价再度平稳,他们还是会回去的……
“天恩集团并不需要他们的劳动。给这些人开出的岗位都没有任何意义,因此缺了他们也无所谓——真正‘有所谓’的,刚离职、甚至尚未离职的时候就已经被挖走了。
“但是,市场需要他们付费。而如果成立了下城区的‘实质政权’,就意味着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在和公司争夺‘付费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成为了天恩集团的‘竞争对手’。”
“……可我们连公司都不是。”
“那无所谓。因为实质意义上,我们就是在与他们争夺‘市场’。”
从无关紧要的“垃圾堆”,变成了争抢市场的“竞争对手”。
“那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教父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