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无光,暗淡。
如老电影般的灰色滤镜笼罩着整个世界,给人以一种静而远的回忆感。
就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非是现在……而是被以哑剧所演绎着的「过去」一般。
那低沉、抑郁、静滞的色彩,此刻却给了摩词毗罗强烈的安全感。
因为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一灵能的持有者。
——噤声。
或者说…
「劣者…」
摩诃毗罗不自觉的喃喃道。
——安静下来,专心听我的声音吧。
青年的灵能如此张扬的宣告着。
这一切就如同儿时所见的那一幕,只是敌我产生了差别。
那铺天盖地的无人机,在男人面前如同扑火的飞蛾。
摩诃毗罗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毫无疑问,正是属于「劣者」那个男人的灵能。
甚至就连绞杀自己,也无法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我们伟大的英雄,啊…」
劣者那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如同在吟诵着现代诗一样:「摩诃毗罗……不错的名字。比绞杀更好…不如说,要好的多。」
理所当然的,在劣者的噤声领域内,能够发出声音的只有一人。
聆听者自然不能对发言者进行反抗。
随着清晰无比的打火机擦燃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声波呼啸扩散、让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得模糊。就像是烧烤食物时,在上方飘散的烟气一般。
下一刻,再度涌来的无人机群再度爆碎。
金属碎屑宛如飘落的黑雪。而更多的无人机宛如蝗虫群般,向着劣者飞速冲来。
顺着它们涌来的方向、顺着那道无形波纹的起始点找去,摩诃毗罗这才看到了劣者的身影。
劣者正伸手挡在嘴前,用打火机有条不紊的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火光在他的手心中升起,在那黑雪之中,无人机依然逼近了他。
摩诃毗罗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想要用无光之盾保护劣者。
但劣者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戏谑与认可、让绞杀的手微微一顿。
「谢了。但是不用。」
劣者咬着烟,含胡不清的说道。
随着劣者随手将他的金属打火机扣上,清脆的敲击声悠远的回荡着。
仿佛那不是扣上打火机,倒像是用力敲响了三角铁。悠扬的声音回荡在灰白色的天地间…越是远离他、那声音也就变得越是尖利狂暴。就像是麦克风的啸叫,又像是轰炸机愈发接近的投弹。
无形的声浪化为有型有质的冲击波,将飘落的黑雪瞬间拍开、驱散。那些黑色的金属碎屑被钉在周边的建筑墙壁上。连同那天空之上的无人机群,也在眨眼间被扭曲的力量撕碎、向着四周抛去。
仅仅只是扣上打火机,劣者正上方黑压压的、被无人机群覆盖的天空,便在猛然间被破开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破洞——直通灰色的天穹。
当人海战术劣质到一定程度后,对劣者就会失去全部意义。对劣者来说,仅仅只是打响指、走路、甩动打火机之类的小动作,其声浪被倍化后就能摧毁这些渣滓。
当看着无人机群第三次冲袭而来时,劣者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
「他们一直都这么喜欢做无用功吗?」
劣者叹了口气:「你们能不能滚啊?有点脑子好吗,先生们?这种废物,再来十倍也没有用的。」
仅仅只是平淡的低语。
但他的话却像是真被无人机群听懂了一样。
仿佛是退火装置识别出了劣者的身份,
又像是董事会下达了撤离命令……总之,在被劣者轻易摧毁了三波之后,那些无人机群盘旋许久,竟然还真就这么散去了。
绞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身上散发着的光辉渐渐熄灭。
他看着劣者,欲言又止。
劣者回头看向绞杀,嘴角微微上扬。周围覆盖整个世界的灰幕随之消退,被劣者收回到了自己身后的影子里。
「嗯?」
劣者叼着烟,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怎么了,狮子?这幅表情……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没什么。」
摩词毗罗的表情微微一滞,主动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并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之前听到劣者那嘲笑自己的话,还以为劣者真就藏在一边看热闹,一直等到他遇险,才终于决定出手协助。
但他现在看着劣者身上沾染的污渍,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劣者并没有藏起来。那个不嘲讽他人就难受的男人,仅仅只是习惯性的口嗨而已。
劣者如今就站在义体医院对面的街道上,也就是在绞杀的身后,一步未动。
他之前就在这里,并没有躲起来。只是因为绞杀之前太过专注,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小雅、义体医院和无人机上,才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这位就站在眼前的同事。
「哦,就刚刚。前不久,我还在为我兄弟的无能而感到哀叹——直到我自己挣扎着回来、你都没能找到我。要真指望你来救,恐怕我变成香肠都见不到你。」
劣者抬眼嘲讽着。
他最后的话,是幸福岛***者之间的黑话。不过说是黑话,其实如今已经无害化、变成了某种段子向的梗——在***者、以及上城区学校里一些「***者文化爱好者」之间的流行梗。
通常威胁杀死对方的时候,就会说着「把你做成香肠」之类的话……大概就和「沉东京湾」、「西湖底雅座一位」是类似的意思。
绞杀听到这话,倒是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别说香肠了,」绞杀摇了摇头,「让人听见不好。」
「嗯?你这意思是…真有这种事?」反而是劣者有些讶异。
他只是随口玩个梗,自己都没把它当真。
结果绞杀居然反应这么大?
「嗯,十几年前吧。那还挺流行的。」
绞杀叹了口气,表情复杂:「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那时的我,也曾经把活人丢进去过。」
因为幸福岛的***者都生存在下城区、也就是自动工厂区。
而曾经有一个时期,下城区的势力非常混乱。***者们往上数,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后台和组织,没有什么人敢用自己的身板去试试对方的后台。但也有明知这种情况,还是存在一定要将对方干掉的仇杀、刺杀、或者抢劫后灭口的特殊情况。
那个时候,就要想办法处理掉对方的尸体,扔到垃圾区是不靠谱的、容易被人翻出来检查痕迹。在绞杀父亲开地下拳场的那个时代,就有人就喜欢将尸体全部丢到香肠工厂里来毁尸灭迹…***者们还乐于如此恶心一下那些上城区居民。一些在上城区被绑架、然后撕票的人,最后也会被丢到香肠工厂里——偶尔还会把录像和一根香肠发回去。
这种事很容易就会上新闻。而它一旦登报,就会对其他家里人被绑架的上城区居民形成一种威慑。
在那个时代,***者们基本遵循了「大组织给公司当狗」、「小组织给中间人当狗」、「单打独斗的不如狗」的鄙视链。绑架这种生意属于人人都会做的产业……有的是替公司高管绑架对家来商战,有的是接了不知甲方是谁的二手佣兵
单子,有的就是单纯给自己鼓捣点东西。
「我不是说现在的***者,就有了什么高尚的道德…」
绞杀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低声说着:「但十几年前那时候,可比现在要堕落的多。那个时候的下城区刚开始变得无法化…是真正的毫无秩序可言。」
准确的说,是绞杀父亲那一批的「老一辈***者」,手段狠辣心理又扭曲。在他们统治下城区的时候,下城区的***者们隔一个枪毙三个也绝对有漏网之鱼。
后来,法师们出现了。
这些年轻人们在梦界能够完成交流与学习,法术也不像是灵能者一样用多了灵能就容易失控。年轻的法师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老东西」们干掉。
后来,不和者、麦芽酒和绞杀三足鼎立后,下城区反而变得清净了许多。从那之后,大多数的尸体就直接被丢垃圾处理厂了。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仇视上城区的老一代***者,会将尸体丢到香肠工厂里的情况——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其实也就只能在精神上恶心一下他们。
因为香肠工厂极为复杂的检测、分离、消杀、熟制系统,能把任何「材料」都做成相同口感与味道的香肠。别说是丢尸体进去,哪怕是扔屎进去也没用。用不到的废料全都会被自动分离并排出的。
其实,绞杀以前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上城区的老爷们不把他们这些***者当人看,那么他们这些没文化、没工作、没家庭的***者,也没必要客气什么。他们本就是完全对立的。
在绑了人之后,要是发现对面通知了执行部,那么把人丢进香肠工厂里、或者直接录成18G视频发回去作为惩戒与报复,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绞杀却变得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小雅听到这种事。涌泉岛上的***者们,过的生活让他羡慕……甚至那些沦为苦力与奴隶的无鳞者,在绞杀看来也根本就不算苦。和幸福岛相比,这里的确是人间天堂。
若是把幸福岛那些的黑暗笑话讲出来,恐怕会吓到小雅。
劣者有些古怪的看着他,啧啧称奇的感叹道:「结果,真的是…看到了无比珍奇的一幕啊。
「原来你也可以为刚认识不久的人而牺牲,了不起呢。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哈?怎么可能,你是在讽刺我吗?」
绞杀眉头紧皱:「没能找到你是我的错,被你救下也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要想嘲笑的话就长话短说吧。」
——现在还有些急事。
摩诃毗罗低沉的说着,伸手有些不适的捏了捏自己的领口。
真是讽刺…以前想要活着的时候,却总是被人诅咒说着你快去死吧,。如今都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却被人哭喊着说要活下去。
小雅最后那嘶哑的叫喊着他的名字时,那声音让摩词毗罗揪心。
结果自己现在却居然没死。
她如果发现了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绞杀看着医院,有些迟疑。想要进去又不敢进去。
——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还是想要知道,被自己直接抛进去的小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之前情况紧急,他无暇多想。可如今警报解除,绞杀就开始忍不住的想,小雅会不会落地的时候扭到脖子,或者干脆摔到昏厥过去;那位义体医生又究竟能不能处理这种伤口,还是说他现在根本就不在这里,恰好出门了?
和「劣者究竟是怎么逃回来的」、「他为什么又能说话了」这种并不紧急的事相比,还是近在眼前的人命要更重要一些。他必须确定小雅是真的在被
医生抢救。
他可不想自己舍上生命救下的一条命,却这么因为奇异的小疏忽而再度葬送。
如果医生真的不在,他就必须立刻带小雅去其他医院。
「不,我是说真的……是我小看你了。我原本以为,你这头没脑子的狮子也是个‘渣滓,。」
劣者叼着烟,表情有些复杂:「结果,比起自己的生命,你居然会选择优先去救其他人…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情的‘绞杀,。
「或者,我以后干脆就叫你摩诃毗罗好了?摩诃毗罗这个名字……伟大的英雄吗?还是说,叫你大雄?」「…随你吧。」
绞杀呲了呲牙,狮子的面孔足以令人恐惧:「你那些啰嗦的事一会再说……我先去看看情况如何。」
「喔,那你去吧。」
劣者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摩诃毗罗迈着有些迟疑、又有些谨慎的脚步,两步一顿的凑了过去。仿佛那并非是一家医院,而是遍布埋伏的敌营一般。
啧……
他狠抽了一口烟,望向摩词毗罗背影的表情满是疑惑。
劣者也知道绞杀的底细。
虽然他对法术不够了解,但也能看出绞杀之前激发的无光之盾,绝对是以「爱」为燃料的唯有「爱」这种情绪,才会这样明亮而稳定、能够同时附着于两人身上,并随着两人的分离、绞杀的牺牲而同时变得盛烈。
被牺牲者与被拯救者之间的爱情吗.…
…我才刚离开一天而已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世上可能存在「一天」就诞生的爱情吗?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它居然还降临在那无血无泪的恶徒身上?
难道我并不是昏迷了半天,而是昏迷了半个月?
劣者心中满是疑惑。
他感觉自己像是漏看了一季的内容。
「……也好。爱最为强大之处,正是它感化的威能。」
他叹了口气,轻声念着罗素念过的一首诗:「我愿意同走路的人一同行走,不愿站住看着队伍走过,…」他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完好的门,赶紧把这消息跟群青说一下。
——那头狮子,如今也终于来到我们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