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陈师弟还对篆文有研究啊。”
听到陈翰小声自语的苏飒竖起了大拇指,肯定的说道:“内清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兮。”
“这是一枚西汉昭明镜啊!”
陈翰点点头。
昭明镜,是一种流行于西汉宣帝至王莽前后的西汉铜镜。
之所以这种镜叫昭明镜,是因为这类镜子的铭文都是“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扬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
大致的意思就是借镜喻人,用镜子的清质和光明,暗喻主人也需为政清明,为人清正。
不过一般铜镜上的铭文都不全,有的字与字之间填上一个“而”的符号。
像m-105号墓里出土的这个昭明镜就只有半句,而且还稍微改了一两个字。
陈翰手上这个昭明镜就和常见的制式一样。
这个镜子的铭文,每个字之间也都用像“而”字的纹饰给隔开了。
“就是可惜,这个墓主人是单人墓,如果是夫妻合葬墓的话,没准还能出一块清白镜。”陈翰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在西汉时期,有两种带铭文的青铜镜,很受贵族们欢迎。
一种就是这个专门给男性陪葬用的昭明镜。
另一种,就是用于给贵族女性陪葬,或者女性送给先逝丈夫陪葬用的清白镜。
之所以叫清白镜,是因为这种镜子上一般都会有类似:“絜清白而事君,怨污之弇明,玄锡之流泽,京日忘美弘,外承兑,愿永思而毋绝”的铭文。
具体到每个镜子上,可能铭文会有一点诧异,多几个字或者少几个字,或者换几个字。
但是整体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大概就是要女性以清白事君,并且叙说思念,永勿相忘之意。
这种清白镜大多都是出土于夫妻合葬墓内,大致应该是希望死后也不要忘记对方,要黄泉之下再相爱之类的。
当然,汉朝的时候还没有明清时期那种需要一妻从一而终,丈夫死后就要守活寡的说法。
甚至官府都是鼓励女性再婚的。
所以也有不少清白镜在男性墓中出土,并且铭文中的最后一句“愿永思而毋绝”被改成了“永思绝”。
意思就从原本的永勿相忘,变成了阴阳两隔、恩义断绝。
这说明这种镜子就有可能是女子送给丈夫的“悼亡镜”。
丈夫死了,我还年轻,那我们就恩义断绝,你下辈子再找个好媳妇,我先嫁给别人去了,勿念!
所以在西汉时期,基本上贵族们下葬时陪葬着两种镜子已经是标配了。
当然,除了这两种镜子外,还有日光镜、长相镜、未央镜等等,不过这些镜子出土的数量没有昭明镜和清白镜多。
过去百年间,昭明镜和清白镜都出土了不少,各自都得有十来枚保存在各地的博物馆中,算是一种西汉典型陪葬品。
这次在m-105号墓里发现了一枚昭明镜,只能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这座墓作为单人墓,只有这么一面昭明镜,也没看到清白镜,有可能墓主人是一位英年早逝的贵族。
并且有很大可能,妻子在他去世后就改嫁了。
不然哪怕英年早逝,按照汉朝的合葬习俗,等以后妻子去世了,也应该与这位墓主人合葬才对。
除非就是妻子之后改嫁了,和别人“死亦同穴”去了。
想通了这点后,陈翰看向墓室中央棺椁的目光,变的有些复杂了。
“这个墓主人有点惨啊。”
“有啥好惨的”正在清理车马器的林雅头也不回的反驳道:“看看,这齐全的车马器,軎(wèi)辖一件、衡末4件、仪2件、轴饰1件、盖弓帽17件,衔镳(biāo)一套,当卢1件。”
“这是一整套的马车配件,在西汉能有马车,这家庭条件比现在有车有房的人可强多了!”
古代人也是讲究要有车有房的,但是西汉的马车和现代的汽车地位可不一样。
车是贵族身份的标志。
搁东西周时期,非大贵族不能陪葬车马器的,用车和葬车都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的。
虽然随着礼崩乐坏以及社会进步,马车开始渐渐下探到更低级的贵族层次,但是也不是轻易能获得的。
虽然说这个墓主人生活的时代是汉宣帝到王莽之间,可是在这个时期能够有车马器陪葬,也不一般了。
陈翰摸着下巴,嘿嘿一笑:“这个墓主人生前有车有房,确实条件很不错。”
“但是他没老婆啊,你瞅瞅,单人墓葬,死后这多惨啊”
林雅一脸黑线,实在是没办法跟上陈翰这跳跃的思路。
有没有老婆,或者说有没有妻子一起陪葬,这很重要吗
嗯,好像确实很重要。
对现代人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事死如事生的汉朝人来说,好像确实有点残忍了。
人家梁孝王为了死后能和老婆继续恩爱。
废了大工夫在梁孝王陵和王后陵中间,开凿了一条用于灵魂幽会的“相思道”来着呢。
就是梁孝王死的有点突然,这条道还没造好,他就匆匆下去陪老婆了。
但是由此也可见,西汉人对死后世界有多重视。
结果这个m-105号墓的墓主人,凄凄惨惨的自己独葬,也没有老婆亲人陪伴。
用西汉人的观念来看,这个墓主人死后灵魂在这地下得多孤单,没准只能天天抱着棺材哭泣。
这么一想,这位生前出入有马车坐,生活奢靡而又享受的小贵族,在死后世界可能确实惨了点。
“说起来,这个墓坑在建造的时候,本就是预留了合葬空间的吧”
陈翰双手抱着胸,在墓坑里走了一圈,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个墓室长3.9米,宽1.9米。”
“长度预留一点很正常,是预留出来摆放陪葬品的。”
“但是这宽度是有点太宽了啊,墓主人的棺材才宽0.7米,这1.9米的宽度塞下两个棺材都绰绰有余了。”
“看起来这个墓坑在建造的时候,原本是有打算当合葬墓的,只是后来这位墓主人的夫人,因为什么未知的原因,最后没和他合葬啊。”
陈翰砸吧砸吧嘴,颇为感叹。
“啧啧,选个好日子开棺吧。”
“最好能找到证明其身份的随葬品。”
“印章也好,纪录生平的竹简也罢。”
“至少让我们这些后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曾经做过什么。”
“不然他努力活完的这短暂一生,就再无任何人知道和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