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孙邵,是这个m21号墓的墓主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曾国的中高级贵族。
在春秋那个年代,各个诸侯国把持国中权利和职位的,可不是靠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吏。
靠的都是自家公族和封地内的封君们来治理国家。
这位曾孙邵,显然就是曾国的一位封君,属于公族的一员。
没准在世的时候,还担任曾国的某个重要官职。
比如司马、司寇、尉、卿之类的官。
一座没有被盗掘过的春秋贵族墓地,还是很有价值的。
陈翰顺势就加入进了林雅和苏飒她们的发掘工作之中。
这座墓三个人来发掘,确实是有点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帮忙能更快点。
“话说,一位曾侯之孙,棺椁居然都只有一棺一椁。”
“之前听导师说,枣树林墓地那边发现的一座曾侯墓,也只有一棺二椁。”
“枣树林那边是春秋中期的曾国贵族墓地,我们这是春秋偏晚期的曾国贵族墓地。”
“在那个年代,其他诸侯国的国君早就已经开始逾制,用九鼎八簋,七重棺椁陪葬了。”
“曾国倒是很老实啊,一点都没有逾制。”
陈翰喷喷称奇。
之前枣树林墓地那边发掘的曾公求墓,虽然说人家自称是曾公,比侯还高一截。
但是在礼器的使用上,还是非常循规蹈矩的。
陪葬的礼器是诸侯层次的七鼎六簋,用的棺椁甚至都没有五重,只有二重。
这是什么概念?
依《礼记、檀弓上》和《丧大记》所记载周代制度规定,天子之棺四重、上公三重、诸侯再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但是,这个制度只维持到了西周晚期,到了平王东迁之后,东周的各诸侯基本就不依此礼了。
就连东周的天子也逾制,或者说不能说逾制,而是改制为天子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两重。
可是在偏远南方,自西周初年就封分了的姬姓曾国,却一直严苛的准守了周初的规定,下葬时棺椁只用二重。
这说明至少到春秋中后期,曾国的贵族们都还是心向周王室的,还是对西周的一切制度很遵循的。
按照现代的说法,曾国在东周数十诸侯国中,属于是保守派!
倒是到了战国时期,天下彻底进入乱战之世后,曾国也没再坚持这一套了。
曾侯乙墓可是出土了九鼎八簋的天子之器,妥妥的没把周礼当回事了。
倒是这位曾孙邵,看出土青铜器的形制,应该是偏向春秋晚期的风格和样式。
他使用的棺椁是古早周礼中的大夫一重,随葬的重要礼器,也同样是符合周礼的五鼎四簋。
不但清晰表明了他大夫的身份,而且非常守礼,一点都没有逾越。
不像隔壁晋国同属春秋晚期的赵卿墓,出土了诸侯才能用的七鼎!
要知道,卿大夫也是大夫啊!按照周礼,只能陪葬五鼎四簋的。
但是这位赵卿,却冒天下之大不韪,给自己陪葬了七鼎六簋!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这位赵卿可是赵简子(赵鞅),是赵襄子(赵无恤)的爹。
赵简子和赵襄子可是主导参与了三家分晋的两位大佬,是赵国的始祖!
晋国就是在他俩的手上,从霸主伯国,变成了被臣子以下克上,瓜分不剩的。
礼崩乐坏始于晋!
在那个礼崩乐坏的中心地区,以赵简子和赵襄子的勃勃野心,赵襄子给老爹陪葬诸侯才能享用的七鼎可太合理了。
没准这父子俩活着的时候,就在正大光明的用七鼎六簋呢...
话说,当年孔子怎么不来曾国周游。
孔子心中想要的那种克已复礼的社会,明明和曾国非常契合嘛!
孔子当年要是来曾国了,没准就在曾国安家落户,享受曾国的“西周之风”了。
看得出来。
比起公室毫无影响力,国君就是个大号橡皮图章,权利全掌握在六卿手上的晋国。
偏安南方一隅的曾国,还是没那么“礼崩乐坏”的。
至少曾孙邵这位曾国公族,还在沿用周朝初年的礼制。
曾侯更是如此。
这不是孤例,是有多座墓葬出土证明的。
在春秋中期到后期的时候,曾国都依旧是一个守礼的好邦国,可以说是姬周的最后一道烛火了。
可惜,这道烛火坚持到战国后,最终也还是熄灭了。
时代的车轮,注定不是单个人,或者国家可以阻挡住的。
面对诸国征伐,各自相王,七国争霸的大乱世。
曾经的南方一霸,没有丝毫抵抗和扭转这个大势的力量。
“咦...这是鸟篆吗?”
一声惊呼,在不大的墓坑内响起。
正埋头清理一个铜簋的陈翰,闻声便看了过去。
之间林雅双手捧着一枚青色偏黑的铜戟,走了过来。
“陈师弟,你看看这上面的铭文,明显和墓里其他青铜器的铭文不是一个风格的啊!”
“这是楚国的鸟篆吧?”
陈翰接过这件铜戟,看向了戟面的金错铭文。
“金错”,是一种饰金工艺。
简单的说,就是在铜器上,用金丝或金片镶嵌成各种华丽秀美的花纹、图案和文字。
这是一种在春秋战国时期很常见的铸造工艺。
算是一种工艺升级。
毕竟商周时期在青铜器上刻了上千年的字,总该会出现一些更进一步的精美工艺嘛。
“是楚国的鸟篆。”陈翰点点头。
鸟篆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大篆,因为是将笔画用鸟形来替代,所以特别好认。
只是认出是鸟篆了,不代表就能看懂其内容了。
鸟篆这玩意吧,每个字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只鸟一样,而且每只鸟的形状和神色还都不同。
要辨认起是啥字,一时之间还挺困难的。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铜戟上的鸟篆,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字,都是一些较为简单和常见的字。
陈翰最近为了配合李教授考释青铜器铭文,不知道翻阅了多少相关书籍。
其中涉及到鸟篆解读的书,闲着的时候也看了不少。
他紧锁眉头的凝视着戟面上的铭文,有些犹豫和不确定的小声念道:
“吴...王...子...光...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