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顶头上司巡视自己的管区,地方政府是既爱又怕。爱嘛,当然希望上级看到自己的政绩,龙颜大悦之后,好事降临到自己头上。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你给上级汇报千百次,远不如让他实地看一次的印象深刻。
但如果是秘密巡视,连句招呼都不打就下来了,那对地方政府来说,很可能意味着是一场灾难。现在处于社会转型期,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异常尖锐,稍不留神,上级看到的,可能不是你的政绩,而是你的劣绩甚至污绩,真是那样,市委书记或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不悦的表情,区委书记、区长的顶子,就没了。就算一时之间不能拿掉你的顶子,以后想要进步可就千难万难了。
现在戴海水跟常福江就面临着这样的情况,突然接到电话,说周保宁同志到了岳松区,而且还在批发市场差点被人围攻,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如果说岳松区的那几个规模宏大的批发市场,他们一点都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但对于批发市场详细的情况,确实不是很清楚。
他们曾经也像周保宁那样,走马观花似的去视察过那几个批发市场,白天的时候,批发市场里确实没什么人,而且大部分店铺都没有开业,虽然批发市场的规模搞得很大,可在他们看来,这里经营不善,反正这块地皮还没有纳入开发之列,就任其自生自灭便可。
当然,或许是他们不愿意去知道批发市场的详情情况,这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或者存在着什么样的交易,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周书记、朱市长,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检讨,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导致批发市场的管理,长期以来没有实际规范化、正规化。对批发市场的规模,区委也存在认识不足的问题。”戴海水诚恳的说道,他是周保宁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对周保宁的脾气摸得很准,不管什么事,只要你态度端正,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检讨自己,他的脸色就会慢慢缓和下来。
否则的话,周保宁要是批评起来,可是不顾场合、不顾人情的,他的资格非常老,木川市的干部,至少有一半是他提拔起来,不管他要训斥谁,哪怕是市里的领导,对方都只能低着头认错。
戴海水说话的时候,目光迅速从周保宁的脸上瞥过,发现周保宁的脸色一如刚才的凝重,双眉紧紧蹙着,对这样的表情,戴海水非常清楚,这是火山爆发前的前奏。
“岳松区委、区政府对小百货批发市场和服装鞋帽批发市场在管理、领导上,确实存在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晚上的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政府部门在管理上,没有跟上去。没有切实维护商户的利益,导致批发市场的管理一片混乱。现在批发市场的那些管理人员,能称之为管理人员吗?我看跟地痞流氓没有区别嘛!”周保宁冷冷的说道。
“周书记,朱市长,请市委、市政府放心,我们一定会迅速投入警力,把这件事查到水落石出。”戴海水说道。
“岳松区的任务,是尽快拿出一个批发市场的整改方案,至于查案,那是公安局的事。马志旺同志,温福亮同志来了吗?”周保宁淡淡的说道。
“报告周书记,公安局温福亮向您报到。”温福亮站起来,向周保宁敬了个礼,大声说道。
“温福亮同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希望公安机关能迅速抽调精干警力,尽快让真相大白。”周保宁凝重的说,戴海水与常福江都只是向他检讨在批发市场上,存在领导责任,政府相关部门存在管理不当的问题。可是对于这件事的性质,却没有充足认识清楚。
“请周书记放心,我们一定用最短的时间拿下这个案子。”温福亮坚定的说道。
“温福亮同志,你这个最短的时间是多久?”朱代东突然说道。
“报告朱代市长,最多三天时间。”温福亮大声说道。
他这声“朱代市长”在这个临时的会议室里显得很突兀。木川市的干部,一般称呼朱代东都是“朱市长”,鲜有人会特意称他为“朱代市长”,虽说朱代东确实是代理市长,可是谁也不会这么不开眼,当面会把那个“代”字说出来。温福亮显然是对朱代东有情绪,又不好发作,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
“三天时间?包括抓获陈标吗?”朱代东突然说道,他虽然也是刚从温福亮与史耀清的通话中,才知道陈标这个名字,可是这里面的内情,如果说史耀清跟温福亮之前一点都不知道,绝对是不可能的。
“朱……市长知道陈标?”温福亮惊诧的说,他被朱代东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不管出了什么事故,从古至今的做法都是瞒上不瞒下。可现在陈标的事,朱代东竟然知道了,他才来木川多久啊,周保宁在木川当了几十年的干部,未必都知道有陈标这样的人物存在。
朱代东只是笑笑,没说话。他这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温福亮很不自在。刚才那点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心里对朱代东的那点轻视,立刻收了回去,虽然朱代东并没有担任市委副书记,可是他这个代理市长,却是货真价实的。哪怕朱代东仅仅只是个副市长,自己也不能对他不恭敬。
“陈标是怎么回事?”马志旺看到周保宁和朱代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故意落下几步,轻声对温福亮说道。
“这几个批发市场都是陈标在控制。”温福亮轻轻说道,他确实认识陈标,而马志旺同样也认识他,他们三个还经常在一起吃饭、玩牌。但以前陈标一直对外公开的身份是物流公司的老板,就连温福亮没有对陈标的真实身份做过仔细调查。
“现在他人呢?”马志旺心里一惊,说道。这件事如果只是惊动了朱代东,那倒也没什么,朱代东毕竟是初来乍到,在木川根基尚浅,政法系统又是自己的地盘,朱代东就算想插手,也插不进来。可这次却惊动了周保宁,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马志旺也知道,自己以前得到陈标不少好处,如果陈标真的出了事,他必须把事情的影响力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通知市局刑侦支队,让岳和派出所配合,今天晚上抓捕陈标。”温福亮说道,虽然他的布置从表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陈标跟政府部门的人交往颇深,就算在关键时刻别人不会对他伸手,但传个消息应该还是会做的。他只布置了抓捕陈标,但对木川的火车站、汽车站、市内的主动通道,都没有进行封锁,如果陈标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离开木川的路上。
“除了陈标,其他相关人员也必须迅速控制起来。”马志旺说道,陈标可以“逃逸”,但是他的那些手下,必须要抓一部分。从此以后,这几个批发市场,陈标也不可能再染指。可是相比他的身家性命来说,这些损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是,我马上去安排。”温福亮说道,如果陈标没有抓获归案,那至少也要把他的班底给打烂。相信陈标应该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在一个官本位国家里,钱是永远也斗不过权的。别看平常陈标很风光,出入有保镖跟随,进出酒店有政府官员作陪,可是如果他碰了不该碰的人,只要人家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身家性命。
温福亮直接去了岳和派出所,那里现在是真正的一线,今天晚上的那拨人现在就放在那里,另外抓捕陈标的行动,也是以岳和派出所为前进基地。在温福亮抵达之前,市局负责刑侦的副局长董何翔已经在布置任务。
一般来说,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大都是从刑侦支队长提上来的,他们有着丰富的刑侦经验,长期在刑侦一线工作,手里破获的大案要案数不胜数。比如原来楚都市的徐强,他当时就是从刑侦支队长的位子上升到负责刑侦的副局长的。木川市的董何翔,情况跟徐强也差不多,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查案,哪怕现在担任了副局长,也经常去参加刑侦支队的各种案情分析会。
虽然负责刑侦的副局长,大多是业务骨干,可是他们想要再进一步,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了。至少想要担任正职很难,像徐强、董何翔这样的人,原本一辈子都是在刑侦战线上工作的命,最好的归宿,也就是调到省厅,担任刑侦总队的领导。
“何翔局长,情况怎么样了?”温福亮问,派董何翔亲自过来坐阵,能让人更加确信市局对陈标的抓捕是很认真的。
“已经派出了抓捕组,但还没有传回消息。”董何翔有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他的话不多,但双目炯炯有神,站在那里就算不说话,也是不怒而威。
“这件事市委很重视,我刚才已经当着周书记的面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相关责任人必须全部抓获归案,何翔局长,我寄希望于你了。”温福亮说道,按他的设计,这件事应该是首犯陈标逃逸,其他从犯被抓获归案,今天晚上这些人,将会得到严厉的惩罚,这样的话,对上对下都有所交待了。
“只要想抓陈标,肯定就能抓到。”董何翔淡淡的说道,他听人说过,陈标这个人的背景很深,跟市里一些领导很熟,至于跟岳松区的领导,简直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现在抓捕组还没有传回消息,他已经有预感,肯定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可是不管陈标如果逃,只要局里肯下功夫,绝对能抓回来的。
“陈标今天晚上就能抓到,现在的任务是要把他们这伙人一网打尽,请你马上布置,安排警力连夜动手,绝对不能让陈标的那些得力干将逃脱。”温福亮说道,他对抓陈标的手下,比抓陈标要积极得多。
在具体的工作中,温福亮是不会打扰董何翔的,除非董何翔主动提出,需要自己给予支持,一般情况下,他都只是布置方向性的工作,具体工作由董何翔自己去抓。
温福亮把史耀清单独叫到一间房里,再次仔细的询问今天晚上发生的这起事故的经过。周保宁跟朱代东无缘无故就去了批发市场,而且还这么凑巧让他们看到了陈标的人在收管理费,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至少温福亮就不相信。
“周书记与朱市长为什么会去批发市场,搞清楚了吗?”温福亮问,这个问题比事情的经过还要重要,那些人都被史耀清带回了所里,以他的手段,想要让那些人开口,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周保宁与朱代东的身份,在批发市场的时候,这些保安也都知道了。根本无需对他们讲什么政策,只要把事情的严重后果告诉他们,自然就会乖乖的把详细经过说出来。
“这个暂时还在调查中,现在只知道,晚上周书记与朱市长原本在岳和路上的一家饭店吃饭,至于他们吃完饭怎么就去了批发市场,暂时还不是很清楚。或许……”史耀清迟疑了一下,说。
“或许什么?”温福亮恼怒的问,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话还吞吞吐吐,完全不讲政治。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想是不是朱市长特意安排周书记去批发市场的?”史耀清这次还真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朱代东还没上任之前,就派他的司机来木川市了解情况,还跟陈标的人起了冲突,最后还被治安罚款,说明朱代东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批发市场。
“你有什么根据?”温福亮沉吟道,他其实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找不到证据支持而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