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被他这么一喝,宋七月定住了,他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夜空很深沉,风很是冷厉,而他的俊彦撑满了她的眼底,那双眼睛固执而又认真的注视着她,好似要诉说太多的事情。
他突然松开了手,在风中张开双手,对着这片香樟道,他对她说,“就是这里!”
那片香樟树的树叶花枝全都在风中摇曳着,花朵的花瓣也被风吹落了一些,一切都凌乱的飞舞着。夹带着他的话语一起袭来,遮迷了她的眼睛,“你第一次来南城的时候,离开长翔的路上。你说路上这片的香樟长得真高真好。”
“我对你说,那里不是最好的,你又问我哪里才是最好的,当时我没有回答!”莫征衍的黑发飘乱着,他说道,“就是这里。就是我所说的南城香樟树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会是这里?”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着,又是问道。
宋七月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莫征衍侧头瞧向那身旁的树木,“因为这条香樟道,我曾经每天都要走上好几遍,到底走过多少次,都记不清楚了。因为这条香樟道。这一头通往南城一中!”
“因为这里是我曾经和她一起念过书的学校,我们都在这里来回的经过!”
“就像是这个时候。香樟的树,那些花全都开了,站在学校教学楼的楼上,远眺就可以看到,这一条大道,这么宽阔,那一头通往图书馆!”
“中学第三年,我转到南城一中,南中是中学连升高中,当时她念中学一年。高一第一年,我一班,她中学一年班。”
“本来是不认识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谁又会记得住?”他在这片香樟树下问道,看着宋七月的眼眸,悠远而又绵延。
是那个时候,当他回到南城来念书,就是在那个时候,莫斯年因为四姨身体欠佳,也一并由莫父交予莫夫人暂时看顾。只是两人并不在同一所学校,而是分了两所。
作为转入南中的新生,以优异成绩升入的他,自然是引起了诸多关注。
“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老师,各门功课的任课老师,看见我的时候都很关心照顾,因为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莫征衍的声音幽幽。
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也将宋七月的头发吹乱。
这一刻,她仍旧是没有声音,却是几乎能想象出,彼时青春年少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入学,本就是天之骄子,更是受到了所有的关注和光环,就像是宋连衡,又像是周苏赫,更比如是宋瑾之,他们都是足够老师引以为豪的学生,更是校园的风云人物。
“当然,更因为我的家世背景。”他扬起了唇,微微笑着,“我的身后,是莫氏久远,整个莫氏家族,我的母亲家族背景也不差,在南城也是有名望的世家。这样的我,更是得到了全校老师的爱护。”
“不,与其说是爱护,更不如说是敬畏。”
“南城一中,莫家捐赠大笔教育金,校长都不会对我说一个不字。身体不好,请假就好,一个星期不来学校,那就请长假。上课听音乐看书,这些对我而言,都不会被勒令禁止!”
“我的校园生活,真是悠闲轻松,你说是么?”他径自说着,终于问了一声。纵大双才。
悠闲吗?轻松吗?宋七月抿住了唇,这一刻,她却并不觉得。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校园,只是一具更为巨大的牢笼,将人囚禁一般!
“不过可惜了,我并没有这么做。”莫征衍笑着否决了刚才的话语,他温声说,“三年来,我从来没有请过一天病假。作为莫家的儿子,在南中念书,我和正常的学生没有任何两样,准时上课,准时下课,绝不迟到早退。”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避免不了我的身份。”
“这所学校除了是南城最好的一所学校,也是那些有家世有权势的家庭会将孩子送来念书的地方。每天,每天我都会不断遇见和我来说话的同学,有比我低年级的,也有比我高年级的,更有和我同龄的,这么多,这么多,多到我记不清楚,他们的脸,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风刮着脸颊,遮迷了眼睛,他的手挡去那飘起的叶子,挡在自己的眼前,“身边除了骆筝,好像都是同一张脸,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她出现了。”他的手垂落下来,那孤单的姿势,没有挽留住那叶子的离去,“我才感觉到,原来也有一个女孩子,可以是不一样的,可以是这样的。”
不一样的,这样的,到底又是怎样,宋七月听着他的话语,竟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询问自己。她的手握紧,她不愿去听到知道这些,却又为何忍不住想到继续听下去,这纠结的情绪让她交织着,双脚就像是扎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他又是缓缓开口道,“她,可以是这样的简单。”
那深沉的眼眸随着话语揭开过往,宋七月仿佛看见,他在记忆里描绘着当年少女的模样,“她穿着南中的校服,那种白色的衬衣,有领结,蓝色的领结,女生的校服是裙子,她总是穿衬裙,裙摆的白色褶皱边比校服裙长一点,正好盖住了膝盖。”
“夏天再热的时候,也总是穿着半截的短袜,白色的短袜和她的裙子,走路的时候,她还留长的头发就像是在跳舞。”
“她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也喜欢小动物,但是她从来不养它们,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后来病死了,后来她再也不养这些了。”
“她很喜欢看书,每次我经过她的教室外边,或者是在学校里看见她的时候,她的手边总是拿着一本书。不过,她也很喜欢摄影。能把画面拍下来,捕捉到最美的瞬间,只是通过按下快门,这不是很有意思?”
“当时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说,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自由摄影师,能够去世界各地拍摄照片,是她的想要达成的梦想。”
“她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告诉她,我没有什么梦想,她就笑了,人都会有梦想,每个人都有。如果没有的话,那她来帮我想一个。”
“她又对我说——”
莫征衍的声音一缓,顷刻间变化了身份,他仿佛就是那个少女,他说道,“这样吧,等我当上了摄影师,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我需要一个助理。”
一起去完成的梦想,那一个梦想,让宋七月怔住,竟是这么的天真,如同他所说的一般简单。对于像是他们这般有家世出生的孩子而言,这梦想真是太过简单。可是转念又是一想,宋七月又是愣住,哪里简单,这样的自由天空,这样的无所顾忌。
黑夜里香樟的道路路旁零星的路灯,照的昏黄。那夜空里,却是忽然落下一道雨线来,是一场小雨蒙蒙!
她却在这氤氲里,好似能描绘出那画面,是少女抓住了少年的手,要将他带出那灰色的天空,好似要到另一个新生的国度里去!
“我说了好。”他应了声。
是他答应了那过往,是他欣然同意反握住了她的手!
“想知道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他又是问着,径自应声,“我告诉你。”
这让宋七月不知如何反应,茫然之中,她的手又再次被他握住了!
是他大步往前方而去,宋七月只能被他一路带着走,他笔直的来到那座图书馆。
夜已经晚了,夜雨蒙蒙的天气,图书馆早就闭馆,只是看守的馆长还在,准时待到九点才会锁门离开。莫征衍的到来,硬生生推开了那扇大门,也将门口的铃钟带响,发出急切的“叮咚”声音!
那馆长听到动静,立刻过来瞧个究竟,一瞧见来人,他怔愣了下,却又认了出来,“这不是莫同学吗?”
“馆长,您好,好久不见了。”莫征衍问候了他一声。
“莫同学,你今天怎么来了?”那馆长又是询问。
“馆长,您快下班了吗?”莫征衍问道。
馆长点了个头,他又是道,“那么方便将图书馆借我们一下吗?想找几本书。”
“当然可以了,你慢慢找,不过走的时候记得要锁门,这是锁,还有备用钥匙。”这图书馆临近南中,虽不属于南中,但是多的是南中的学生来借阅,而莫氏也在同时资助了这里,老馆长更是认识这位莫同学,而且还很记忆深刻。当下立刻放下了钥匙锁,他笑着招呼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轻微的“咔擦”声,那图书馆的门从里面锁了。
沉闷的气氛里,没有音乐声,整排的书架,此刻看上去那么的沉重,好似要将人都压迫。
莫征衍又是拉过她,他带着她在书架里游走,那步伐很快,他一边走,一边找寻,急忙的动作里边,他匆匆找寻着那些书,找过一本,他立刻翻开到借记书单的名字,他指着那上面的名单道,“看到了吗,这里!”
那是他借记的记录,他又是翻过一页,“这里!”
那是程青宁借记的记录!
他给她看过一本,又是继续找寻另外一本,“看这里,还有这里!”
又是一本,“这里!”
连番看了无数本,在宋七月的面前一一展现,她一路被他带着走,身上的衣服都在方才过来的时候,弄的湿淋淋的,那雨水都落下了一滴滴,心头却是灼热的,更是焦灼的,道不清的情绪在翻滚着压抑着,记忆却又跳了出来,是他们曾经留下的话语混乱着。
——星期三,老地方见。
——我已经看完。
——图书馆路上的香樟树,是南城最好看的。
——你穿的蔚蓝色裙子,最好看。
那曾经早就来过这里,无意间曾经被她发现的秘密,就在此刻再次被他一一揭开,仿佛是再次的经历,就当他找到那一本《cienanosdesoledad》,就要翻开给她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占满那一句!
——做我女朋友。
宋七月竟是心头一紧,闷到快要窒息,在他拿过这本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一下扬手,将那本书挥开,“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用给我看这些!”
那本书被挥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啪——”一声响!
在书架的过道里,莫征衍的身后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也好似划过了两个人的世界,变的这么的莫测。
“就是在这里!”是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是他指着这一处图书馆道,“就是这里,我突然发现,竟然有一个人,可以和我有一样的喜好,我看过的书,她也看过。我还没有看,正打算去借的书,她竟然也有借过。”
“这一本,这本,还有那本,都是,我看过,她也看过!”
“我开始注意到她的名字,她叫程青宁!”他终于道出她的姓名,在她的面前,这样的彻底!
“图书馆里边,偶尔会遇见她,但是一直没有说过话。隔着那书架,有时候相视一笑,但是也没有真的聊过天。”
“直到有一天,当时已经过了一年,我和她站在书架的两边,她拿过一本书,我也拿过一本。就是这个书架,我就在这里看见了对面的她。”莫征衍扶着那书架边缘,宋七月看见他手所扶的地方,方才不知不觉中被拿空的书籍,两端通透,可以瞧见另一头。
“真的很神奇,我好像和她已经认识很久,我在对上她的时候,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他谈及的时候,眼中还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接下来,很是自然而然的,我在这里向她告白。”
“cienanosdesoledad,”这英文从他的口中念出,“我对她说,做我女朋友。”
宋七月发现听闻这些后,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空洞,若说当时自己发现这些的时候是尘埃落定一般的沉重发涩,那么此刻听他自己诉说,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何会如此的在意,那是嫉妒。
宋七月,你怎能想象,流连于花丛却是片叶不沾身的他,竟会如此的认真,认真的告白,认真的喜欢着一个人。
她深呼吸,声音有一丝发颤,“你说的这些,我现在都知道了,够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不想,不想再听见,不想再去知道更多,那些他们的过去,自私的逃避着,只想远离!
他却是一下疾步向她,将她压向那书架,“知道什么!我连自己都不知道!”
是他低头垂眸看向她,是他望着她,那么彷徨仓惶的眼眸,是她不曾瞧过的目光,是他询问着她,仿佛是要找寻一个结果,“我以为那些都是真的,她却在有一天告诉我,她之所以会接近我,是因为我的身份,是因为我是莫家大少!”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不会想要和我认识!”
“就在我回港城念大学,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她盗取了资料给自家的公司,她甚至和我的家人做了交易,她一次又一次,从我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份!如果我不是莫家大少,她根本就不会和我在一起!”
错乱的声音,却是说的那么急那么快,就像是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怨念,那枷锁一旦被释放,就脱口而出,“我不相信,我要找她说个清楚,我要问她是否是真的,哪怕是真的,我也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
“那一天也是像今天一样,下着这样的雨,我忘不了,还一直都记得,记得她转身的时候,对我说的话——”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更没有爱过!”
“这多么可笑,这真是可笑!”
是他的声音,清楚的传来,陈述过往的时候,他放纵的笑着,像是在谈及一起多么滑稽无知的故事,但是他的气息却是在耳畔,这让她的心颤抖着,他沉声道,“你说的没错,我恨她!我就是恨她!”
终于,听到他的承认,过往认真的喜欢,又或者是这一场故事里最终的憎恨,此刻宋七月是酸涩又或者其他,那心底的疼痛,又是为何,又是为了谁?
“你恨她,难道就要拿我去报复她吗!莫征衍,你又凭什么拿我做去报复的工具!凭什么拿阳阳一起当你报复的工具!”宋七月一下推开了他,她凌乱拿过那书架上的书往他的身上狠狠砸去!
砰砰——!
书籍砸在他的身上掉落,伴随着图书馆外的雷声闪电,外边狂风不断,大雨即将倾盆,让一切更为猛烈!
“不是这样的!”他喝道。
“那又是怎么样!你要让她后悔不是吗!”她手里的一本书又恨恨砸去,他纹丝不动,被砸中后仍旧犹如雕塑。
是他往对面的书架一靠,是他注视着她,她的呼吸都在不断起伏,“一开始是这样,后来不是!”
“当我在南城又看见她,我有这么想过,我想让她知道,她当时的选择有多么错误,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过的有多么好!所以,你说的没错,我特意让你来南城,我早就知道她的生日宴会要开始!”莫征衍低声喝道,“我一早就选好了礼服,请了化妆师等你,我要把你打扮成最美的样子,我要让宴会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你,我更要让她也看见你!”
他的声音很沉,“我当时就是想让她看见,你是我的妻子,你比她漂亮,一千倍一万倍,我要你惊艳四座!”
“事实上,你也做到了不是吗!你到达了你第一次报复的目的,但是你仍然不满意!”她开了口,却是被他打断,“说了不是!”
宋七月喝道,“你自己当时承认的不是吗,在老宅的后庭那里,你亲口承认你要让她后悔!”
“那是因为我控制不了!”他以更为狠戾的声音盖过了她,“我被她激到了!所以我承认了,我顺了她的话!”
她一凝,又是道,“你现在怎么说都可以!”
“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却是喝着,“原本是想让你让高兴!”
宋七月又是微微一愣,他又是喃喃道,“从认识你到现在,没有特意为你办过什么宴会,阳阳出生以后,也没有正式办过,婚礼也没有给过你。虽然你说,你不在意,你说你愿意等,你可以等到那一天。”
“但是我在想,其实你也是想要的,想要一个这样的宴会,所以我才会办!”莫征衍说着,他想到了那一日,就是在那时,程青宁就项目合作来到港城,在那天台上,她的话语让他陷入沉思,让他想做一些什么。
“开始,只是想让你高兴。”他低声说着,好似怎样也都无法说清楚,所以只能说给自己听一样,“只是这样。”
宋七月的心被冲撞着,就像是那窗外夜空里隆隆的雷声,击打着她的心,散的这么零落,她不相信,她不愿相信,“你在说谎!你现在这么说,你之前怎么没有!你为什么没有!”
“开不了口——!”他朝她喝道,“因为我开不了口!”
宋七月彻底的怔在那里,是雨水的残留滴落下来,滴答的声音,那么的清楚,心里寂静的一片,他喃喃念道,“多么干净的一张脸,多么肮脏的一颗心,其实最肮脏的,是在这里。”
他的手掌,按向自己的心口。
这个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里最干净,还有什么能比这里最肮脏。
最肮脏的,莫过于是那一颗骄傲的自尊,宁可死也不愿意开口去承认。
“就是在这里。”他笑着,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那眼眸深沉的比外边的夜色还要沉。
那闪电再度划过天空,一场倾盆大雨终于疯狂的落下,外边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摆,仿佛要倒塌,将整个世界都要倾倒过去。
“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他低声说着,朝她走了过去,他的手触碰向她,去碰触他想要而又一度不敢去碰触的脸庞,是他的掌心贴住她的脸颊,那曾经被他的手指划过的地方,“阳阳的宴会是,后来去度假也是,都是想让你高兴。”
“想把最好的给你,可是,”他问着,问着自己,让她心里一场大雨到来。
他喃喃着,“可是怎么让你这么难过,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