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总督府,官邸。
“哈哈哈哈!”听到御赐贞节牌坊之事,曹颙只觉得甚是爽快。
他出仕十多年,不疼不痒的弹劾,也经过数遭。对那些自诩“清正”的御使,他还真没几个看得上的。
不是权贵的走狗,就是趋名之辈,“风闻奏事”的时候,更多的是“借题发挥”或者“无事生非”。
他们前面弹劾唐执玉正热闹,连德行有亏的大帽子都给扣上。
雍正却是给唐执玉的寡婶赐了“贞节牌坊”,赠封了命妇,明晃晃地给了他们一个大耳刮子。他们站在御前,会是什么脸色儿,曹颙很好奇。
蒋坚与宋厚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看来,皇上这是要保唐大人,唐大人好福气。”宋仁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由皇上亲自给正名,唐大人也当觉得宽慰。”
蒋坚摇摇头,道:“未必。换做其他时候,旌表贞妇,是家族荣誉;这个时候,唐大人或许会更尴尬。这两年瞧着他言行,确有几分风骨。”
曹颙点头道:“非磷说得不错,唐执玉行事老派,有古君子之风,未必会因此欣喜。不过,他是明白人,当能体会皇上关爱之心……”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便听门外有人道:“大人,小人要急事回禀!”
是张义的声音。
曹颙面色一凝,起身道:“进来!”
宋厚与蒋坚也跟着起身,望向门口。
就见张义面带急色,从门口进来,禀道:“大人,十六爷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曹颙听了,顾不得细问,忙带着宋厚、蒋坚迎了出去。
刚走到三堂,便见十六阿哥带着侍卫随从迎面过来。
曹颙趋步上前,刚要给十六阿哥执礼,却是怔住。
十六阿哥身后,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面带孺慕的恒生,一个长眉细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却是皇子弘历。
这两个少年是蓝翎侍卫装扮,挎着腰刀,看着很像那回事。
这是皇子微服?
曹颙只觉得脑仁疼,目光从弘历身上滑过,已经对十六阿哥跪了下去:“臣曹颙见过王爷,请王爷金安!”
十六阿哥一把扶住,没让他跪下去,笑道:“本王来的仓促,怕是要叨扰曹大人一番还请曹大人勿怪!”
曹颙口中,忙道:“不敢,不敢!”
用眼角扫过去,恒生与弘历已经从十六阿哥身后退到一边,却没有上前相见的意思。
曹颙见状,便也不管这两个小的,对十六阿哥躬身道:“王爷此来,可是要传达旨意?”
若是带了圣旨,就要引到大堂接旨,方显恭敬。
十六阿哥摆摆手,道:“爷不是传旨钦差,只是背了差事,才过来这么一遭。”
曹颙听了,便不再啰嗦,先给十六阿哥介绍了蒋宋二幕僚,随后引十六阿哥前往官邸。
到了官邸,除了十六阿哥,便只有恒生与弘历跟进了屋子。
曹颙这才甩了甩马蹄袖,要给弘历执礼。
十六阿哥都不受曹颙的礼,何况弘历?
曹颙见他扶起,便也跟着起身。
虽说晓得自己以后少不得有给这小子磕头下跪的时候,但是能少一次,还是少一次的好。
出京就是这点好,除了回京陛见与接圣旨,他都能站直流说话。
国礼见过,才轮到家礼,恒生上前给曹颙请了安。
曹颙请十六阿哥与弘历上座,使人奉了茶,才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六爷与四阿哥身份贵重,下降清苑,臣心惶恐。”
十六阿哥吃了两口茶,道:“还不是有人要折腾,爷这老胳膊、老腿的,实不耐道路跋涉,累的半死。幸好天还不大热,要是再过半个月,说什么爷也不会挪窝。”
虽说不知详情,可听这番话,曹颙也明白过来,十六阿哥此来,是“陪太子读书”,弘历是主客。
弘历已经起身,对十六阿哥作揖道:“都是侄儿的错,使十六叔受累了!”说着,他又对曹颙讲明两人到清苑的缘由。
原来,雍正决心在晋鲁豫推广冬麦后,想要安排一下到直隶,专营收拢麦种之事。也能借机,巡视直隶各府道,看一下冬麦的收获情况。
弘历当时刚好在御前,听说此事后,便主动请命来直隶。他已经十六岁,虽还在上书房听课,却也开始学习政务。
民以食为天,新麦种关系到北方四省的农耕,又是皇上看重之事,弘历这个做儿子的,也想要尽尽心。
雍正这么大时,也已经开始当差,见儿子上进,他自然是欢喜。
可弘历身份不同,他怕皇子出京的消息传出去,小人生祸,便将明面上的差事,交代给十六阿哥,让弘历微服相随。
如此,历练一番,还能不引人瞩目。
看着弘历的笑面,曹颙嘴里只能赞一番“年轻有为”的话。
寒暄过后,十六阿哥弹了弹身上看不见的尘土,道:“在清苑要待一阵子,多得是说话的功夫。先给爷同四阿哥安排个地方,将这一身汗洗一洗,再去给太夫人请安。”
四阿哥闻言,也跟着起身。
曹颙听了,便亲自引着二人到寅宾馆。最好的院子,就是十阿哥曾经的住处,请十六阿哥下榻。他身后的院子,请弘历带人住了。
安置完这叔侄两位,曹颙又使人出城,将随十六阿哥过来的五百护军,带到督标营地驻扎。
随同十六阿哥进城的五十名王府侍卫、二十名宫里的侍卫,则安置在十六阿哥与弘历住处周遭的空院子里。
安排完这些,曹颙又命人传来督标参将梁传福,将总督府内五百驻军,增加为一千,增加守卫强度,务必要将总督府守成铁桶一般。
从这两位爷出京那一刻,安全不仅由随行侍卫与兵丁负责,曹颙这个直隶总督也跑不了;如今进了总督衙门,护卫两位贵人安全的责任,更是全落到曹颙身上。
除了安排总督府内的安全,曹颙又使人去知府衙门与守尉衙门请朱之琏与谢天来。
恒生跟在父亲身侧,看着他满脸肃穆一桩桩地安排下去,带了羞愧道:“儿子听说此事时,四阿哥已经在御前请了旨意。若是早知此事,儿子定会想办法拦上一拦。”
曹颙摇了摇头,道:“四阿哥很是主见,不像是能听进去劝的。不关你之事,你不必自责。”
恒生想想弘历的姓子,确实如此,道:“父亲也不必太过忧心,来的路上,儿子已经偷偷求过王爷,请他束着四阿哥,不让四阿哥轻动,省得生出事端,给父亲添麻烦。”
见他有此心,曹颙虽欣慰,却也开口教导道:“心意虽好,却有因私废公之嫌。四阿哥是皇子,是主君,你是他陪读,属于侍臣,岂可因自己私心,干涉皇子行止?”
恒生垂手听了,脸色涨红,低头道:“儿子笨拙,处事不周,请父亲责罚!”
曹颙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行事还要无差才好。就拿此事来说,同样是求十六爷约束四阿哥,你可以当成是为我减麻烦,却也能当成是你顾念四阿哥安全,实在担心,才忍不住求到十六爷跟前。固然是背着四阿哥,私下央求,又是求的逆四阿哥意之事。可你一片护主之心,即便四阿哥晓得此事,心里微恼,却也怪不得你,心里还会承你的情。”
类似的教导,曹颙不是头一回说。
恒生也明白过来,眼睛亮亮的,挺着小胸脯,道:“儿子晓得,就如父亲过去教导的,既伴皇子身侧,所言所行,就要合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不忘一个‘忠’字。”
见儿子通透,曹颙笑着点点头,道:“快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吧,晓得你回来,她们指定欢喜。”
恒生应了,却没有立时下去,犹豫一下道:“父亲,四阿哥之事,要不要告之老太太与太太?”
曹颙道:“老太太那边先瞒着,省得惊了老太太,太太那边悄悄地告诉了。”
恒生这才退下,这会儿功夫,知府朱之琏与守尉谢天来也到了。
曹颙说了庄亲王王驾下降清苑,将在总督府暂住之事,命二人整肃清苑城治安,不要出什么篓子。
十六阿哥带着七、八十侍卫到总督府,又有五百护军随后进城,这也是瞒不住之事。
朱之琏与谢天来,口中应了,神情却有些几分古怪。
曹颙见状,道:“两位大人这是吓到了?本督是吓到了。王驾在清苑一曰,大家就要担一曰干系,好在不会太久,最多一两个月。”
朱之琏点点头,道:“确实吓到了,这两年来清苑的宗室……还真是不少……”
谢天来同庄亲王府渊源颇深,脸上已经难掩担忧,满是关切道:“大人,是不是,是不是王爷在京里遇到了难处?”
十阿哥“暂住”总督府时,对外并没有遮掩,清苑官场多晓得;九阿哥“暂住”总督府,虽“低调”许多,却也没有瞒过有心人。
如今,十六阿哥成了第三位“暂住”总督府的皇弟,谢天来生出这般疑问也是情理之中。
连着朱之琏,都面色凝重地望向曹颙,等待其回答。
他倒不是关注宗室之事,而是晓得十六阿哥算是曹颙的靠山之一,担心牵连到曹颙身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