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署和石阳县的证明,还是很有效果的。计巧云收好这两张证明材料之后,喜滋滋地把孩子送到了公公婆婆那里,自己则跟着骆兰英一行来到了石阳县政府,用县政府的长途电话拨通了一个南江省新岭市的电话:
“陈经理啊,我是姚伟强的老婆计巧云,麻烦你让人告诉一下伟强,说地区和县里的领导都到家里来了,还给我们开了证明,说伟强不是投机倒把,让伟强马上回来吧。”
“让他务必明天中午之前要赶到金南市。”骆兰英在计巧云身边低声地嘱咐道。
计巧云没有再跟骆兰英赌气,照着骆兰英的话说道:“嗯嗯,陈经理啊,我们地区的骆主任说了,要让他明天中午以前就要赶到金南市去。”
“好的,我问问姚师傅到哪去了,让人想办法通知他。”对面那位陈经理答应道。
“没办法直接联系上姚伟强?”
等计巧云放下电话之后,骆兰英一脸忐忑地问道。
“没办法,伟强从来没有跟我联系过。”计巧云眼睛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这位陈经理……是姚伟强的熟人?”毛忠洋在旁边问道,他刚才可是已经记下了电话对面的单位,实在不行,就只能通过公安内部的渠道,请新岭市的同行去找姚伟强了。
计巧云道:“哪里是什么熟人嘛,陈经理是开酒楼的,伟强在她那里吃过饭就是了。”
“……”众人都傻眼了,这算个什么事儿?闹了半天,还是不靠谱啊。
可到了这个程度,大家也没啥办法了,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毛忠洋私底下还真的让新岭公安局那边的熟人帮着打听了一下,发现那个什么春天酒楼居然是一家合资企业的驻省办事处,来头也不小,隔着一个省,毛忠洋也没办法让人去给陈抒涵施加压力,只能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骆兰英带着包成明回了金南市,愁得一宿都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她便赶到了行署,给毛忠洋打电话询问情况。毛忠洋已经安排了好几个警员蹲在姚伟强家门外守候着,只等姚伟强一出现,就扑上去,不管是邀请还是扭送,总之不能耽误骆兰英定下的时限。可左等不见,右等不来,上门去向计巧云打听,计巧云倒是一扫前一天的冷漠,又是瓜子花生,又是香烟和酒心巧克力,就是闭口不谈姚伟强的行踪。
骆兰英又整整煎熬了一个上午,脸上阴云密布,吓得整个行署办公楼里都没人敢大声喧哗。到了中午时分,骆兰英扛不住饿,正准备拿着饭碗去食堂吃饭,忽听楼道里脚步声踩得山响,更有人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姚伟强回来了!”
骆兰英一个箭步冲出了办公室,见楼道里早就挤着一大群干部,正当中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的,可不就是姚伟强吗?骆兰英在那里心急如焚,姚伟强却是好整以暇,他向每一位出来围观他的干部拱手说着“恭喜发财”,同时把大中华香烟像不要钱一般地往每个人手上送。
“姚伟强!”骆兰英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把所有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光是掉在地上的香烟就有十几支之多。
没等众人回过味来,骆兰英又迅速地由豺狼变身成了小白兔,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也像极了港台歌星,冲着姚伟强殷勤地问候道:
“小姚,你来了?路上辛苦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姚伟强抬头看到骆兰英,连忙迎上前来,拼命地鞠着躬,说道:
“哎呀,你就是骆主任吧?真不好意思,听说你专门往我家里跑了两次。我都听我老婆说了,你身体还不方便,这样跑来跑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我已经把我老婆臭骂了一顿,女人就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啊不不不,我是说我老婆那样的女人,骆主任这样是女中豪杰,别人不能比的。”
我忍……,骆兰英强按住要把姚伟强两口子一块人间蒸发掉的念头,伸出手与姚伟强握了一下。没等她把手缩回来,姚伟强已经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装得满满的网兜,硬塞到了骆兰英的手上:
“骆主任,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几包烟,给骆主任的爱人抽,还有几包浦江的糖,给小孩子吃吃……”
年节送点礼物,这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人之常情,也没什么违规不违规的说法。骆兰英的确是为了姚伟强这么点破事跑了两趟石阳,晕车晕得都快去掉半条命了,姚伟强给她送一份礼物,倒是会做人的表现。可送礼就送礼,你在网兜里还放着一块长命锁,这算个啥事呢?
骆兰英遣散众多的围观者,把姚伟强领到会议室坐下,叫人送来茶水、点心等,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说道:“姚师傅,这次行署请你过来,是什么事情,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吧?”
“我不太清楚。”姚伟明显是强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听说,你认识一个西德的外商?”骆兰英试探着问道。
姚伟强点点头道:“是啊,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在一起喝过几回酒而已,也不算是很熟。”
……而已?骆兰英又在咬牙了。能够和外宾在一起喝酒,这还不算很熟吗?更丧心病狂的是,你还和外宾喝过不止一次酒,这简直就是不拿外宾当洋人的节奏嘛。
“你有没有听外宾说过他要到金南来投资的事情?”骆兰英继续问道。
姚伟强道:“他倒是说过几回,说是想投一笔钱,跟我搞个合资企业,专门做轴承生意,以后还要在西德开一个分店,也交给我管。我说我就是一个农民,还是个通缉犯,哪能跟你合资嘛,这件事就没再谈下去了。”
“谁说你是通缉犯!”骆兰英正色道,“前一段的事情,都是石阳县那边瞎指挥,我已经很严肃地批评过他们了。行署也已经给你爱人写了一个证明,证明你不是犯罪分子,你千万不要有思想负担。”
“是吗,原来都是误会啊?”姚伟强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
“对对对,都是误会,现在已经搞清楚了。”骆兰英说道。
“误会就好,前一段可是把我吓死了。”姚伟强说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他想要的也就是与官方相安无事,计巧云已经把骆兰英他们挤兑得够呛了,姚伟强自然不会再去纠缠此事,否则就要结仇了。他这次专门给骆兰英带来了礼物,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佩曼毕竟只是一张虎皮而已,姚伟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会蠢到得理不饶人的程度。
“骆主任,我听到消息了,说是佩曼先生已经到了省里,所以才紧赶慢赶跑回来,就是怕有事情找不到我。前两天我不知道地区是什么想法,躲在乡下没敢回家,听到我老婆让人转的消息,才知道骆主任要找我,这不就赶快跑过来了吗?”姚伟强用谦恭的语气说道。
“是这样的,董专员在省里已经见到你说的佩曼先生了。听佩曼先生说,他想到金南来投资,指名道姓要和你合作。啧啧啧,你的名气真是叫响了,连人家德国人都是慕名来找你,真不容易。”骆兰英情不自禁地发着感慨。
姚伟强谦虚道:“我哪有什么名气,也就是懂点轴承。佩曼先生是西德一家有名的轴承公司里的领导,我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他,他对我倒是蛮欣赏的。正好他们也想在中国建一个轴承销售公司,这不就相中我了吗?”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呢?”骆兰英问道。
姚伟强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听地区领导的。”
骆兰英道:“这怎么行,做生意是你跟德国人做,我们政府的领导怎么能替你做主呢?”
姚伟强道:“我是个农民,也不懂什么政策,万一做点什么,违反了政策怎么办?地区领导都是有水平的人,尤其是你骆主任,所以我想问问骆主任,你觉得我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呢?”
“当然得答应!”骆兰英道,“现在中央都在提倡引进外资,咱们金南地区作为侨乡,还落在了省里其他几个地区的后面,地委和行署的领导都非常重视这件事情。董专员明天会亲自陪着佩曼先生回来,在这之前,咱们必须把合资的事情确定下来。伟强啊,我跟你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咱们整个金南地区的事情,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所以,我要听骆主任的意见嘛。”姚伟强绕了一圈,还是把球踢回到了骆兰英的脚下。
姚伟强这样说,可不是因为他没有主见,他是想听听行署开出的价码,以确定自己如何与行署讨价还价。有关合资的事情,他早就和冯啸辰商量定了,那就是德方占七成,他姚伟强个人占三成,合开一家全国性的轴承交易中心。
他要与金南地区谈的,是这家轴承中心享受的政策问题,他需要地区给他提倡合法的身份,并且承诺未来不对合资公司插手。这些条件是需要事先说好的,等木已成舟,再来谈条件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