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甘这个人我知道,是个老实人。”
崔永峰在旁边补充道。他说的老甘,自然就是指甘达尔了,至于甘达尔是不是姓甘,大家是不在乎的。甘达尔作为巴廷钢铁厂的总工程师,是这一次轧机引进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与胥文良、崔永峰他们接触很多,有一些共同语言,崔永峰出来给他作证,倒也是够资格的。
冯啸辰道:“既然如此,你们有没有去向老甘了解过情况,问问他姓盖的为什么硬要我们降价,另外,声称能够给他们更低价格的厂商,又是哪一家。”
崔永峰摇了摇头,道:“我私底下问过他了,他只是叹气,说自己是搞技术的,管不了采购上的事情,让我们还是和盖詹去谈。这个也好理解吧,搞技术的人没啥地位,这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田文健和王根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王根基直接便反驳道:“老崔,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我老王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呃……失言,失言。”崔永峰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着笑脸向王根基和田文健道歉。其实技术人员没地位的事情,还真不算是啥诽谤,但你当着行政官员的面说出来,就未免有些指桑骂槐之嫌了。
田文健在这个时候也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王处长,崔总工这也是无心之语吧,他说的是有些单位的不合理现象。不过,胥总工、崔总工,我们这次和阿瓦雷方面的谈判,我和王处长可没有不尊重你们两位技术人员的意思哦,这一点我得澄清。”
“哈哈,田处长平易近人,对我们是非常尊重的。”胥文良给田文健戴了顶高帽子,算是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了。
冯啸辰没有参与这段小插曲,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对众人问道:“这一次阿瓦雷引进轧机,是工业部出钱,还是巴廷钢铁厂出钱?”
“是工业部吧?”田文健猜测道。
“我倒觉得应当是巴廷钢铁厂,阿瓦雷是资本主义国家吧?企业是属于个人的。”王根基道。
罗雨彤道:“这个问题我了解过了,阿瓦雷是一种混合的社会制度,有私营企业,允许自由竞争,同时国家又拥有大量的国有企业,类似于社会主义的性质。巴廷钢铁厂是阿瓦雷最大的钢铁企业,是属于国有的,所以阿瓦雷工业部能够决定他们的引进项目。”
“不错,雨彤,不愧是燕大的高材生啊!”田文健翘起一个大拇指,毫不吝啬地给了罗雨彤一个夸奖。
罗雨彤轻描淡写地说道:“田叔叔过奖了,有小冯同志在这里,我哪敢自称是高材生啊。按我爸的话说,我连给小冯同志当个秘书都不够格。”
“我怎么又中枪了?”冯啸辰笑呵呵地抱怨道,“罗同学,成天打击你自尊心的人,是我的领导罗翔飞同志,你应当找他抗议,而不是拿我这个无辜群众出气。我也就是一个初中生,连毕业证都是作弊混来的,你这个燕大高材生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ok?”
“冯处长过谦了,小女子不敢当。”罗雨彤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搁在平常,其实罗雨彤还是挺低调的,这些天与胥文良、崔永峰他们相处,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但就是在冯啸辰面前,她总忍不住要显摆一下,和冯啸辰比一比高低上下,看到自己能够压过冯啸辰一头,她便觉得好生得意。
说到底,根源还是在罗翔飞那里,换成任何一个人,父亲成天在自己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同龄人,自己也是受不了的,更何况罗翔飞夸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而自己却是堂堂的燕大学生。罗雨彤早就盼着要找机会和冯啸辰过过招,现在得到机会了,她怎么能够放弃。
她那点小心思,在两世为人的冯啸辰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的。冯啸辰实在没心情去和她较劲,一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中二病还没痊愈的那种人,冯啸辰何必去计较?其次,她毕竟是罗翔飞的女儿,真把她给气哭了,罗翔飞心里也会有疙瘩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冯啸辰自然是能躲就躲,听罗雨彤自谦,他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而是继续问道:“盖詹这个人,你们对他是什么印象?”
“官僚,和冯……呃,和我爸爸一样。”罗雨彤本打算说和冯啸辰一样,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只好赶紧改口,让罗翔飞也挨了一枪。人家冯啸辰在她面前一味低头,她如果再咄咄逼人,就显得太没修养了,别人对她也会有看法的。她虽然很想拉着冯啸辰唇枪舌剑地斗上300合,非要斗得对方丢盔弃甲不可,但她也毕竟是有良好家教的人,知道啥叫影响,她如果真这样做了,大家都会瞧不起她了。
对于罗雨彤的这个类比,在场的众人都是不太赞同的。罗翔飞虽然的确是官僚,但却并不是“官僚主义”里面的那个官僚,相反,他还是一个非常勤政、非常专业的官僚,用官方语言来说,应当叫作“好干部”。而这个盖詹,与罗翔飞根本就没法比。
“这个人嘛,专业方面很差,说是狗屁不通也不为过。”
“能力的确不太强,谈判的时候反应很慢,有些时候甚至无法理解我们的意思。”
“外强中干吧,态度上表现得很强硬,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软。”
“……”
众人纷纷说着自己对盖詹的印象,在冯啸辰的面前勾勒出一个庸碌官员的形象。后世的冯啸辰与发展中国家的官员打交道不少,对于这种官员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你们还有一点没说,这个人……贪财吗?”冯啸辰问道。
“贪财?”胥文良一愣,“这个我倒是没注意。”
“看不出来。”崔永峰也说道,他和老胥都是技术人员,平时的关注点也都在技术上,哪会去了解对方贪不贪财的问题。
“贪财不贪财不好说,但他比较喜欢占小便宜,倒是真的。”田文健说道。
“有什么证据吗?”冯啸辰道。
田文健道:“这种证据就太多了。比如说吧,上次我代表冶金部请他们几位外宾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用了餐巾是真丝的,非常漂亮。他吃完饭,就把餐巾偷偷揣兜里带回宾馆去了。”
冯啸辰笑了起来,说道:“哈哈,田处长观察真仔细。”
田文健拽了一句文,道:“不是观察仔细,而是心有戚戚焉。”
王根基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过来了,指着田文健的鼻子说道:“原来你也偷了一条餐巾!”
田文健笑道:“我倒是没偷,不过主要是不好意思。那餐巾真的很漂亮,带回家去盖个电视机啥的,都挺合适的。”
众人一起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人觉得田文健有这种想法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换成其他人,如果不考虑面子问题,估计也会把真丝餐巾带回家去的,在物资紧缺的年代里,能够拿一条免费的丝巾回家,也是挺高兴的事情。
不过,连田文健都知道把餐桌上的餐巾带走是不合适的,盖詹作为一名出访国外的官员,这样做就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田文健说他喜欢占小便宜,这个评价还真没错。
“如果是这样,那我大概明白一些了。”冯啸辰点了点头,说道。
“怎么,冯处长的意思是说……这个盖詹是想捞点个人的好处?”胥文良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吧。”冯啸辰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胥文良忧心忡忡地说道,“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能给他们什么个人好处呢?还有,刚才小罗不是说阿瓦雷也是搞类似于社会主义的吗,他们怎么能够容许官员捞个人的好处呢?”
听他这样说,非但田文健、王根基嗤之以鼻,连崔永峰都轻轻叹了口气,估计是觉得老爷子太迂腐了,惹人笑话。罗雨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怯生生地问道:“怎么,你们都觉得这个盖詹故意刁难我们,是为了给个人捞好处?”
众人无语,胥文良沉默了片刻,说道:“还真不好说。我原来没往这想,光琢磨着价格的问题呢,听小冯处长这样一提,没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那,我们不能去举报他吗?我们可以通过大使馆,向阿瓦雷政府举报他呀。”罗雨彤热心地出着主意。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这个问题还是从长计议吧。毕竟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中间隔着一个国家,我们非要说人家是什么想法,不太合适。胥总工、崔总工,你们俩下来以后和老甘聊一聊,从侧面了解一下有没有这种情况。我们这边也想办法去打听一下。”
“明白!”胥文良和崔永峰同时答道,脸上则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让两个老实人去刺探这种情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