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士宽改口改得很生硬,冯啸辰自然能够猜出他的想法。在大家的心目中,王振斌和于蕊都是正儿八经的部委官员,虽然脱产出来学习,但人脉、门路等等还是有的。他冯啸辰则不同,这么年轻,学历又这么低,虽然名义上是个副处长,但实质是怎么回事,大家就有些弄不清楚了。没准这个副处长只是一个什么虚衔,甚至可能像是某些企业里那样,随便叫个处长、科长啥的,其实只是个股级干部而已。
冯啸辰也无意去解释这个问题,大家小看他,他还正乐得清闲呢。他的能耐如何,并不需要靠这些同学来承认。他就是因为做事不够低调,才被罗翔飞从重装办送出来避风头的,有过这样的教训,他还不应当老实一点吗?
念及此,对于丁士宽的话,他只是呵呵一笑,说了几句自己人微言轻之类的客气话,让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王振斌和于蕊那里。
冯啸辰与祁瑞仓的辩论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研究生们的首次聚会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和谐愉快的。大家约定在未来的三年时间里要互相帮助,王振斌和于蕊这两位家在京城的都向大家发出了邀请,让大家在合适的时候去他们家里作客。与此同时,王振斌也代表他自己以及于蕊、冯啸辰,向另外三位科班出身的同学提出请求,请他们在学业上给自己这些人更多的指点。
大家还颇为八卦地关心了一下丁士宽和冯啸辰二人有没有对象的问题。丁士宽声称自己目前还没有对象,请大家帮他当当月老红娘啥的。冯啸辰则说了杜晓迪的事情,听说冯啸辰的女友只是一位工厂里的电焊工,大家嘴里说着祝福的话,心里则带上了几分不屑或者是惋惜。对于众人的这种心态,冯啸辰能够感觉得出来,却也没兴趣去计较什么。
第二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新生们在教务秘书的带领下,先到院部去参加了全院统一的开学典礼,然后便各自返回自己的研究所,接受新生入学教育。领导致辞、专家讲话之类的繁文缛节自不必细说了。新生教育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学生和导师见面,冯啸辰在这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导师沈荣儒。
“你就是冯啸辰?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了。”
沈荣儒把冯啸辰带进自己办公室,让他在椅子上坐下,一边亲自给冯啸辰倒着水,一边略带着几分调侃地对他说道。
后世的冯啸辰是见过沈荣儒的,不过那时候沈荣儒已经是年过九旬的老人了,虽说是精神还可以,但远没有现在这样精力充沛。冯啸辰一向知道沈荣儒颇有一些儒雅气质,对等年轻人非常和蔼,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幽默的一面。
“沈老师,您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了,我就是一个初中生而已,怎么敢在您面前说什么大名呢?”冯啸辰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回答道。
“你这个初中生可不得了。”沈荣儒把一杯水放在冯啸辰的面前,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坐在冯啸辰的对面,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本来都已经不打算再招硕士生了,你们张主任却亲自打电话过来,向我隆重推荐你,说是人才难得,非要我收下当个关门弟子。你说说看,你的面子得有多大,这是普通的初中生能有的面子吗?”
冯啸辰这回是真的有些惶恐了,他早就知道张主任和罗翔飞安排他来社科院学习是用心良苦,却没想到会对他重视到这个程度。张主任在经济界的声望很高,亲自出面向沈荣儒推荐一个学生,沈荣儒当然是难以拒绝的。张主任非要让沈荣儒要做冯啸辰的导师,用意当然是很清楚的,除了因为沈荣儒学识渊博,冯啸辰能够向他学到许多知识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让冯啸辰有一个学术大牛作为靠山,未来再碰上诸如屈寿林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落了下风了。
自己只是一个来自于南江省的普通干部,却能够得到张主任、罗翔飞等人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们的提携之恩了。
“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张主任这样看重你。”沈荣儒端着茶杯呷了一口茶,看似轻描淡写地问道。
“特别之处?”冯啸辰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或许是因为我做事比较勤谨吧。”冯啸辰试探着说道。
沈荣儒摇了摇头:“勤谨的人很多,不是谁都能够得到推荐的。”
“我的外语水平还可以,懂五国外语。”
“这个的确很难得,不过我想张主任不是因为这一点才器重你的。”
“那就是因为我在重装办期间,处理过几个项目,有一些创新之处。”
“那他应当是提拔你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而不是让你来读研究生,读研究生还是需要一些学术功底的。你说说看,是什么能够让张主任觉得你这个初中生具有跟我读研究生的学术功底?”
“……”
冯啸辰这才发现自己过去的确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到社科院来读研究生,而且是拜在沈荣儒的门下,这不仅仅是懂得一些外语以及能够在实践中想出几个好点就够资格的。虽说部委里推荐干部读研究生多少都带着一些镀金的意思,但前提也得你是个好坯子,否则怎么能镀得上金呢?
“你对咱们国家目前的经济体制是怎么看的?”
见冯啸辰一脸懵懂的样子,沈荣儒微微一笑,换了一个问题。事实上,张主任在向他推荐冯啸辰的时候,除了介绍过冯啸辰在重装办的一些工作成绩之外,特别强调的就是冯啸辰对于国家经济政策颇有一些独到见解,显示出了很强的理论敏感。张主任认为,像冯啸辰这样对经济政策有着深入思考的年轻人,如果能够得到名师指点,不难成为有见地的理论家,今后无论是从事理论研究工作,还是回到实践部门去从事管理工作,都能够做出重大的贡献。
沈荣儒向冯啸辰提示了半天,冯啸辰也没有领悟到自己真正的优势所在,看来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理论见解是如何惊世骇俗,而这又足以说明他的见解是发自内心的,并无造作之意。
冯啸辰的确没觉得自己在理论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在此前与罗翔飞、孟凡泽这些人交流的时候,的确提出过许多让人惊艳的见解,但这些见解不过是后世的一些经济常识而已,也就是在80年代初的这个时间节点上显得标新立异罢了。听到沈荣儒问他对经济体制的看法,他想了想,说道:
“目前的体制,应当还是一种过渡体制吧。企业和地方政府自主权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乡镇企业和民营经济的地位也还没有得到认可,这与市场经济的要求是格格不入的,不解决这些问题,中国经济很难有长足的发展。”
“市场经济?”沈荣儒皱了皱眉头,“你觉得中国应当搞市场经济吗?”
“是的,中国最终肯定会走向市场经济。”冯啸辰答道。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了,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看来是千真万确的。时下国内无论是决策层还是理论界,都还没有提出市场经济的概念,这个时候说中国必然要走向市场经济,往轻里说是立场不够坚定,受到资本主义思想的诱惑,往重里说,那就是大逆不道,因言获罪也是可能的。
不过,冯啸辰觉得在沈荣儒面前说这番话并不要紧,因为沈荣儒是一位思想非常开放的学者,即便在今天他还不曾提出市场经济的概念,在几年后他将会变成一名市场经济理论的坚定推行者。冯啸辰对于市场经济的认识,很多就是出自于沈荣儒在后世的着述。
果然,听到冯啸辰的回答,沈荣儒并没有如一些思想僵化的老学者那样暴跳如雷,而是用一种探究的口吻说道:“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搞市场经济呢?目前国家的政策取向是建设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核心还是计划经济,只是引入一些商品经济的机制而已。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是水火不容的,难道你认为我们应当放弃计划经济吗?”
“我们国家实行计划经济的条件并不成熟,强行地采取计划经济模式,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在过去30年中,我们的计划体制不断地重复着‘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循环,就是这个原因。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计划经济,实行市场经济,国家只是作为市场经济中的一个重要主体参与经济活动,让市场成为调配资源的最主要手段。”
冯啸辰索性把自己所了解的经济理论都说出来了,或许这些思想能够给沈荣儒一些启示,让他更早地转向市场经济的理论研究,进而促进中国的经济体制更快地实现转变,这也算是冯啸辰为这个平行时空所做的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