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有很大的权力,他们提出要考核电焊工们的技术,康水明等人也只能乖乖地去接受考试。北化机安排了一辆卡车,拉着康水明电焊班的十几名电焊工,来到了市里的第二机械厂。这是一家山北省本地的企业,与北化机这种国家级企业没法比,在平常,北化机的工人们是不会把第二机械厂放在眼里的。
调查组选择让电焊工们到第二机械厂来接受考核,估计是担心他们在本厂考核会有作弊的机会。康水明等人对于这个安排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没法说什么了。
“到了,就是这里。”
在二机厂的一处空地上,带队的冯啸辰向大家招呼一声,自己先从卡车的车斗跳到了地上,康水明等人也跟着一个一个地跳了下来。大家对冯啸辰没有特别地放在心上,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而且自称是社科院的研究生,这一次是跟着导师过来开眼界的。大家只是对京城来的领导心存敬畏,这个小年轻是一个学生,大家有什么必要害怕呢?
“各位师傅,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是接受一些基本的电焊工技能测试。大家是知道的,这一次北化机承建的分馏塔,被秋间会社认定存在严重的焊接质量问题。其中,电焊工的技能也是被怀疑的项目之一,所以需要对大家做一个测试,请大家理解。”
冯啸辰站在众人面前,用谦恭的口吻说道。
“冯同学,你们领导脑子进水了吧?我们康师傅干了30多年电焊,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康师傅就已经是四级工了,你怀疑他的技术有问题,这不是笑话吗?”
一个电焊工没好气地对冯啸辰斥道。他自己也是一名高级焊工,觉得这种测试简直就是侮辱他的能力,所以忍不住要发句牢骚。反正冯啸辰也是个学生,骂了也就骂了,他还能怎的?
郭建新倒是拽了那个焊工一把,低声道:“李师傅,别说了,咱们惹不起他们呢。”
“惹不起怎的?惹不起就能这样寒碜人吗?”那姓李的焊工愤愤地说道,不过声音倒是低了几度,显然郭建新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的。
冯啸辰还是一副笑嘻嘻的嘴脸,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李姓焊工的冒犯。他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名穿着印有“二机厂”字样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傲慢。冯啸辰向他点点头,然后对康水明等人介绍道:
“各位师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考官,这是二机厂的王建国师傅,在咱们山北省电焊方面技术是数一数二的。前几年咱们省里体育馆的大梁出了问题,就是这位王师傅给焊上的。他还参加过全国的电焊工大比武,拿过一个名次的呢。”
这位王建国,也算是冯啸辰的老熟人了。三年前,冯啸辰在大营指挥钳夹车抢修,王建国也是参与抢修的电焊工之一,当时还颇闹了一些笑话。后来,冯啸辰又有几次阴差阳错地与王建国打过照面,慢慢便熟悉起来了。王建国其人在电焊上倒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另外就是有一个好吹牛的毛病。他给省体育馆焊过一次大梁,便逢人就说,恨不得把自己说成是全山北省最好的电焊工。冯啸辰这次到山北来调查分馏塔质量事故的事情,无意中想到此人,便信手拈过来当了个道具。
冯啸辰对王建国的介绍,让王建国颇为得意,康水明等人却是直接就炸了。尼玛,一个地方小厂的电焊工,年纪轻轻的,就敢自称是山北省数一数二,你把我们北化机放到哪去了?他们不会对冯啸辰有什么意见,觉得冯啸辰肯定是不懂电焊,被王建国给忽悠了。他们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同行,让他知道啥叫国家重点企业的职工。
“你能当我们的考官?”康水明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王建国,问道。
“当然能。”王建国那是啥人啊,一向都是吹牛不上税的,哪会把康水明的蔑视放在眼里,他说道:“这次中央的领导让我给你们当考官,就证明我有这个能力。我这个人不太会谦虚,我说句大话,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会焊的东西。”
“会焊有啥了不起?焊得好才是本事呢。”先前那位李焊工斥道,“姓王的,你敢跟我比比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王建国道,“我如果跟你比了,谁来当裁判?”
李焊工道:“当然是我们康师傅当裁判了,他干了30多年电焊呢,不比你个小年轻强?”
王建国还了康水明一个轻蔑的眼神,道:“干的时间长就了不起了?电焊讲究的是眼力、手法。不说别的,我只要看一眼电弧,就能够判断出用的是什么焊丝,你们谁能做到?”
“噗!这特喵也算本事?”李焊工道,“我们都是天天干这个的,连小侯这种年轻女娃都能做到。”
“你们就吹吧。”王建国冷笑道。
“什么叫吹?你们这有什么焊丝,拿出来试试,猜错一种,我认你为师。”李焊工的傲气被彻底激起来了,他气冲冲地向王建国说道。
侯彩云、郭建新等人也都跟着起哄,他们实在是被王建国的狂妄给激怒了。康水明站在一旁,总觉得这事有点什么蹊跷,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这些天他的心理压力有点大,睡觉也不安生,所以脑子不太灵光了。
听到北化机的一干焊工要说比试,王建国也不耽搁,迅速地找来了电焊机,还搬来了不同类型的一堆焊丝。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二机厂焊接车间的室外场地,周围堆了不少边角料,都是可以拿来做焊接试验的。王建国背着大家选了一根焊丝,夹在焊钳上,然后找了块废铁便开始焊接了。
电弧光飞溅起来,电焊工们都掏出电焊眼镜戴上。李焊工看了两眼电弧光,淡淡地说道:“这是506号焊丝,没错吧?”
“算你蒙对了。”王建国显得有些窘,他扔掉手里的焊丝,另换了一根,再次操作起来。
“172号!”
“48号!”
“75号!”
“……”
众焊工们争先恐后地报着焊丝的型号,像是做游戏一般。电焊丝表面敷有一层焊剂,其中包括了用于除氧的锰、硅等元素,用于形成焊渣的钙、钾、钠等元素,用于改善熔填金属性能的钼、铬、镍、钒等合金元素。不同型号的焊丝有不同的焊剂,在电焊时焊弧的颜色、形状等都会有些差异,有经验的电焊工的确能够从电弧光中判断出焊丝的型号。
“好吧,算你们赢了。”
在连续更换了十几种焊丝之后,王建国颓然地放下了焊钳,向众人说道。没有人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了一丝狡黠之色。
“小子,以后记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别在我们面前显摆。”李焊工牛烘烘地向王建国说道。
“王师傅,考核完了吗?”冯啸辰走上前去,向王建国问道。
“考核完了,北化机的师傅们技术完全合格。”王建国应道。
听到王建国这样说,一干北化机的电焊工倒有些懵圈了,什么,这就算考核完了?难道不应当是考核我们的电焊手法吗?认个电弧算什么考核?
冯啸辰向众人笑笑,然后说道:“各位师傅,既然考核完了,请大家到二机厂的会议室坐一坐,我们领导有一些关于青东化肥厂分馏塔焊接方面的问题要问大家。”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调查组唱的是什么戏。大老远把大家拉到二机厂来,说是考核电焊技术,结果却虎头蛇尾,啥正经的内容也没考,只是玩了个游戏就算过关了。可过了关又不放大家走,还说要去会议室谈什么问题,这些问题难道不能回北化机再问吗?
带着满腹疑惑,众人来到了二机厂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也不知道原来就是如此,还是临时改造的,看起来有点像个课堂,又像是一个审讯室。在前面,摆了几张桌子,形成一个主席台的样子,对面则是一排椅子,说是学生听课的样子也行,说是法庭上的被告席也行。电焊工们被安排坐在这排椅子上,对面的主席台已经坐上了人。
冯啸辰招呼众人坐好之后,自己也来到了主席台上。他用手指了指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一位老者,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社科院战略所的研究员沈荣儒同志,是咱们国家最着名的经济学家之一,经常参加国家的重大决策,中央领导同志见了他的面,都要尊称一句沈老师。”
被冯啸辰骗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沈荣儒哭笑不得,他连连摆着手,道:“哈哈,小冯太捧我了,我哪是什么着名经济学家,只是提出过一些经济上的意见罢了。至于说某某同志曾经称呼我为沈老师,那是某某同志尊重知识分子的表现,我实在不敢说自己能在中央领导同志面前称一句老师的。”
他说这话本是一种自谦,但却有点不打自招的味道。康水明等人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带上了几分敬意。这可是中央某某领导称过老师的人,那不就是国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