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啊……”
张培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在心里犯着嘀咕,李惠东的女儿,怎么会姓韩呢,莫非不是亲生的女儿?看来有这个可能性,也许就是什么朋友家的闺女,从小说什么干爹干女儿之类的说惯了,其实也熟不到哪去。张培和李惠东之间差着两个台阶,省里领导的八卦,张培想打听也没有渠道,所以自然不知道韩江月到底是不是李惠东的亲生女儿了。
“新液压的现任领导,也就是焦荣林同志,还是有一些能力的。新液压目前的状况,也不能完全说是焦荣林同志的责任,国家大形势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对于新液压未来的经营思路,县里也和焦厂长交流过意见,他也承认没有太好的想法,如果能够换一个有想法的同志来接替他,或许会更好。
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找一位有经验,而且愿意接手新液压这个摊子的同志,是比较困难的。县经委在这个问题上也很伤脑筋,我们向市经委、省经委也都提出过请求,希望上级能够帮新液压物色一位新领导,但上级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答复。”
张培打着官腔,向韩江月解释道。他特地指出自己向省经委提出过请求,这就是把球踢给李惠东的意思了。你这个小丫头不是号称李惠东的女儿吗,你去找李惠东说去呀。
韩江月没有在意张培的态度,在她心目中,张培算个啥官员呢?几年前她在乐城经委的时候,也是有一个副科级头衔的,和张培这个正科级官员只差半级。至于徐新坤,那就更不在乎张培了,老徐是正经八百的正处级干部,也就是现在新液压落魄了,连带着新液压的干部也掉价了,搁在几年前,张培哪有在徐新坤面前甩官腔的资格。
“张主任,我和徐书记这次到县经委来,就是想来谈这件事情。我想承包新液压厂,请县经委同意。”韩江月平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张培这回无法淡定了,他坐直了身子,盯着韩江月,追问道:“你说你想承包新液压?不是徐书记来承包?”
韩江月道:“徐书记说他年纪大了,精力不行,他愿意当幕后英雄,替我掌舵。想承包新液压的,是我。”
这丫头肯定不是李惠东亲生的!
张培在这一刹那就做出了判断。谁不知道新液压现在已经垮得不能再垮了,这个时候承包新液压,就是往水坑里跳。如果韩江月是李惠东的亲生女儿,他会看着女儿往坑里跳吗?可是,就算不是亲生的,就冲着李惠东亲自给自己打电话这件事,他对此肯定是知情的。那么,李惠东是什么意思呢?
“韩科长,新液压的情况,你恐怕还不是特别了解吧?”张培试探着问道。
韩江月道:“我基本了解了。我过去就是新液压的工人,对于新液压的生产、技术以及人事关系,都非常了解。这次来,我向包括徐书记在内的一些干部职工了解过新液压的现状,我知道新液压目前面临着严重的经营困难,也正因为此,所以我才决定提出承包新液压。”
“那么,韩科长,你对企业经营管理,是不是有经验呢?”张培又问道。
韩江月道:“我曾经在乐城市经委工交科任副科长,接触过许多企业。前年,我辞职前往鹏城,目前是港资鸿运包装机械公司的副总经理,负责全面工作。张主任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打电话到鸿运公司去调查。”
“相信,相信,李主任吩咐过的事情,我们怎么会不相信呢?”张培连声应道,随后又狐疑地问道:“可是,韩科长,不对不对,应当称你为韩总,你既然现在是一家港资企业的副总经理,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条件,回来承包新液压呢?”
韩江月微微一笑,道:“张主任不必客气,你称我一句小韩就好了。我所以要放弃在鹏城的一切,回来承包新液压,完全是因为新液压的师傅们都是我的长辈,我不能看着新液压这样垮掉。我爸爸也一直教育我,说一个人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而是应当把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这就是我承包新液压的原因。”
“……”张培被韩江月的话给噎住了。这些年不太时兴搞政治运动了,会把国家和人民利益挂在嘴上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张培有100个理由认为韩江月是在说大话,但却没有一个理由是能够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的。
他更愿意相信韩江月可能是想借这件事情来刷点资历,以便未来可以走李惠东的门路在仕途上有所发展,这样的事情,他可不是没有见过的。其实,韩江月前几年在乐城经委当副科长,也属于这种刷资历的做法,大家都司空见惯了。不过,拿新液压来刷资历,她就不怕刷成一个污点吗?
“张主任,小韩曾经在新液压工作过两年,她的能力和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我向她了解过这两年她在鹏城做的事情,我认为,她有能力挑起新液压这副担子,能够给新液压带来一些希望。”徐新坤在旁边附和道。
“这件事嘛……”张培皱着眉头,为难地说道:“照理来说,韩总甘愿放弃在鹏城的优越生活和工作条件,回来接手新液压这样一家困难企业,县里应当是大力支持的,而且应当向韩总表示衷心的感谢。可是,新液压毕竟是一家五六百工人的大厂子,早先还是省属企业,现在虽然交给我们县经委代管,但厂子的级别还是很高的。这样一家企业,交给谁承包,不是我们在这里随便说说就可以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来负责呢?”
“但是,当初让焦荣林到新液压去当厂长,不就是你们随便说说的吗?结果把我们一个好端端的厂子败成这个样子,这个责任应当由谁来负?”徐新坤的眼睛立起来了,瞪着张培质问道。
张培道:“焦荣林的任命,是机械厅直接下达的,这个责任可不该由我们县里来负。”
徐新坤道:“那么,现在新液压的事情,由谁说了算?”
张培无语了。新液压已经由机械厅转到塘阜县代管了,新液压的事情,理论上是由县里说了算的,更确切地说,就是县经委,也就是他张培能够说了算。但他不便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徐新坤就该揪着他讨说法了。
张培不吭声,并不意味着徐新坤就会跟着沉默。他冷笑一声,说道:“张主任,你不同意小韩承包新液压,也可以。你给我们一个承诺,保证新液压能够在一年之内起死回生,保证从现在开始,新液压的职工每月能够拿到全额的工资,能够报销所有的医药费。你能做到吗?”
“这个……徐书记,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张培道。
徐新坤道:“我没有强人所难。经委没有办法,我们能理解。但我们现在自己找出了办法,选出了能够带领新液压走出亏损的带头人,你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你是说,韩总是你们全厂选出来的?”张培敏锐地抓住了徐新坤话里的破绽,逼问道。
徐新坤一时倒是哑了,他说的“我们”,其实只包括了他、余淳安、何桂华等少数几个人,并非全厂的工人。他自忖能够代表大多数工人的想法,但这也毕竟只是他的感觉,并非真正的选举结果。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是不能随便说谎的。
韩江月接过话头,说道:“张主任,我想要的,并不是县经委直接给我任命,而是给我一个竞聘厂长的机会。我希望县经委能够去新液压组织一次全厂工人大会,我将向工人们阐述我的施政纲领。如果工人们愿意接受我,那么我就可以成为新液压的厂长。如果工人们不相信我,我也不会让经委为难的,我会自动地离开。”
“竞选?”张培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这个方法倒是不错,现在不是提倡民主吗?如果新液压的工人都相信你,愿意选你当厂长,县经委当然是不会阻拦的。这样吧,过几天就是春节了,等到春节过后,我们就来组织这场竞选,你看如何?”
徐新坤摇了摇头,道:“张主任,不必等到春节后,我们也没有时间等下去。这几天因为要过春节,一些到外地去打零工的工人也都回来了,正好能够凑齐全厂的人。一旦过了春节,一部分人就外出了,反而不方便。还有,我们有几家债主,前一段就放了话,说过完春节就要来拉走我们的设备抵债,我怕到时候我们再搞竞选就来不及了。”
“现在就搞?”张培只觉得脑袋有点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离过年只有三四天时间,谁有心思去忙活这样的事情?
“我看,就后天吧。”徐新坤不容分说地安排道,“我回去之后就让广播室通知全厂,地点就选在我们厂的大礼堂。到时候,我希望经委的领导能够在场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