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楼下有你的电话。”
“知道,谢了!”
冯啸辰放下手里的书,出了房间,来到了宿舍楼的楼下,看到公用电话的听筒正在桌上放着。他接起电话,习惯性地说了一声:“你好,我是冯啸辰,请问您是哪位?”
“冯处长啊,我是董岩,海东省的董岩,你还记得我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带着东南沿海口音的声音。
“哦,是董处长啊,不对不对,应当叫你董老板才对。”冯啸辰笑呵呵地应道。
当初董岩下海就是他撺掇的结果,后来,重装办搞大化肥技术攻关,向全国的化工设计机构发出邀请,董岩也申请了一个课题,完成情况还非常不错。
在过去几年中,董岩与冯啸辰有过一些间接的工作往来,逢年过节董岩还会给冯啸辰寄点海东的特产,以表心意。不过,冯啸辰因为平时联系过的人太多,不可能对每个人都热情回应,收到董岩寄来的东西之后,冯啸辰也就是写个明信片表示一下感谢而已,从董岩那边看来,就觉得自己可能并不入冯处长的法眼,人家不一定能够记住自己的大名了。
听冯啸辰叫出自己过去的官衔,随后又改口称自己为董老板,董岩心中大暖,他连声说道:“没错没错,就是我,老董,冯处长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我呢。”
“呵呵,哪能忘了呀。”冯啸辰道,“对了,老董,你怎么把电话打到战略所来了,你听谁说我在这里的?”
“是这样的,冯处长。”董岩解释道,“我是先把电话打到了重装办,听他们说你读研究生去了,这个电话号码是你们办公室那个小周给我的,让我中午或者晚上打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冯处长休息。”
冯啸辰道:“无妨的,我也没有午休的习惯。老董,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一点事情,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说。”董岩在那边开始有些犹豫起来了。
冯啸辰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涉及到董岩公司业务的事情,便说道:“你说吧,不过我可不一定能帮上你什么忙,我现在已经离开重装办了,有些事情不太适合说话。”
“哦,是这样啊……”董岩语气有些虚了。
“不过,有啥事你还是说说吧,说不定我能给你出点主意呢。”冯啸辰赶紧又把话给说回来了。他心想,看在老董给自己寄过几次海产品的份上,如果对方的麻烦不是特别大,那就帮他过问一下吧。
董岩道:“冯处长,我想问一下,最近重装办下发了一个文件,是关于化工设备方面承接国外分包业务时候的工时定额标准的,这件事你了解不了解?”
“嗯,这个我倒是了解。”
“这件事,和冯处长你有关系没有?”
“关系嘛……有一点点吧。”
“我想了一下,这件事还是应该向冯处长你汇报一下。毕竟这是重装办的事,万一弄不好,对冯处长你有什么影响,那就不合适了。”董岩吞吞吐吐地说道。
“对我有影响?”冯啸辰这才回过味来,合着老董不是来求自己办事,而是知道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前来通风报信的。唉,自己真是拿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光想着躲清静,没想到人家还是挺念旧情的。
“老董,是什么事情,你说说看吧。分包业务这件事,老实说吧,其实是我建议重装办搞的,和我关系还挺大的。”冯啸辰终于实话实说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董岩一下子兴奋起来,既然这事与冯啸辰关系很大,那么自己通风报信就是帮了对方的大忙,这也算是还了一个人情了。当然,冯啸辰对自己的情分可不是这一个消息就能够还清的,只能说是聊表寸心而已。
“是这样的,前天……”董岩开始向冯啸辰叙述起来了。
自从那天去找过董岩之后,王瑞东与郭培元又进行了几轮接触。涉事不深的王瑞东哪里是郭培元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对方摸清了底牌。郭培元以业务利润加上给私人的好处相利诱,使王瑞东答应了按照重装办要求50%的工时标准向池谷制作所报价。如上次所说的那种球罐,全福机械公司承诺以22万的报价承接,这个价格比海化设的报价足足低了15万。
谈好价格之后,王瑞东向董岩做了通报,董岩当即质问王瑞东是否征求过阮福根的意见。王瑞东道:“那还用说,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问问我姐夫吗?”
“可是,阮老板是怎么说的?”
“他说由我定啊。”
“你没说这是给日本人做的设备?”
“说了。”
“那么,你说了重装办的工时定额没有?”
“我说那个干什么,那个关我们全福公司啥事?”
“你……你怎么能这样!”董岩急眼了。
原来,此时阮福根并不在会安,他因为老胃病犯了,在医生的建议下,前往浦江的大医院做手术去了。这个年代没有手机,阮福根这一出门,别人根本就无法联系上他,只有王瑞东知道他所住医院的电话,能够偶尔打个电话过去通报一下公司的情况。
重装办下发涉外分包业务的工时定额标准,阮福根是不知情的。王瑞东隐瞒了这一点,光说有一桩业务,董岩算的造价是10万左右,对方乐意出22万来买,阮福根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在电话里,阮福根还结结实实地夸了王瑞东一通,说他会办事,并承诺业务做成之后,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作为提成。
王瑞东拿到了阮福根的授权,公司里就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了。董岩跟他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大道理,王瑞东根本就听不进去。在他想来,董岩这种人和他姐夫一样,都是在旧体制下被洗了脑,凡事还要讲什么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啥的。人家郭哥说了,外国人才不讲什么爱国主义呢,人家讲的都是自由。啥叫自由?能赚钱就是自由,能看小杂志就是自由,像郭哥那样潇洒就是自由。
被郭培元洗过脑之后的王瑞东,打心眼里不服那个什么重装办,想到姐夫阮福根没事就念叨什么冯处长如何如何仁义,他就觉得不屑。那个冯处长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吧,凭什么在姐夫心目中,冯处长就是英明睿智光芒无限,自己则是顽劣懵懂,需要姐夫没事就扇几耳光教教做人。这一回,自己替公司拉个千儿八百万的业务过来,看姐夫还能说啥。
带着这样的想法,王瑞东哪能理会董岩的规劝,他向郭培元保证,只要日本人过来,立马就可以签合同。郭培元闻讯大喜,连夜买火车票赶回京城去向内田悠汇报。他只是一个掮客,签合同这种事情,还得由池谷制作所这边的人来办,郭培元需要从京城陪同日本人一块过来。
郭培元这样着急也是有道理的。他已经了解到,王瑞东答应这个价格,是向阮福根隐瞒了一些事情的。阮福根目前正在浦江,处于耳目闭塞的状态。如果阮福根回来,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件事没准还会出些变故,因为王瑞东说过,阮福根对重装办的官员一直心存感念,让他知道此事与重装办的要求相悖,没准这个乡下农民会傻乎乎地拒绝与日方合作的。
郭培元想,只要趁着阮福根不在的时候,与全福公司签了合同,这件事就有充分发挥的余地了。重装办要逼迫全福公司毁约,那么就涉及到合同赔偿的问题,无论由谁来出这些赔偿金,重装办都得灰头土脸。而如果重装办默许了这桩交易,马伟祥他们就有理由去要求降价了,你管不住乡镇企业,拿我们这些国企来顶缸算怎么回事?我们亏损了,由谁负责?
一切都取决于时间,机不可失!
董岩劝不住王瑞东,又联系不上阮福根,情急之下,便决定赶紧向冯啸辰报信了。他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与冯啸辰有多大关系,只是觉得涉及到重装办的事情,不向冯啸辰报个信未免太不仗义。他也担心万一王瑞东与对方签完合同,而国家又要追究此事,全福公司会有麻烦,他与阮福根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能看着全福公司往坑里跳而无动于衷呢?
听完董岩的叙述,冯啸辰的背心也有些凉意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郭培元搞的这一手,算是釜底抽薪。如果全福公司和池谷制作所签了合同,自己再去阻止就很困难了。而且如果真的要动用行政力量对全福公司进行惩罚,也会让马伟祥这些人看了笑话,要知道,几年前重装办树起阮福根这个典型,可是把马伟祥等人得罪得很苦的。
“老董,你跟王瑞东说,国家的要求是绝对不容许违背的,他如果敢跟日本签约,全福公司就会惹上麻烦。你让他务必要向阮福根说明这一点,我相信,以老阮的为人,他不会同意这样做的。”冯啸辰说道。
董岩道:“我会说的,不过,冯处长,王瑞东这家伙被他姐姐和姐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担心你这些话不管用啊。等老阮回来,合同都已经签了,到时候可就晚了。”
冯啸辰道:“你能拖住他多久,就拖住他多久。我马上赶过去会一会这小子,娘的,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个小屁孩了!”
“好的好的,冯处长,你赶紧过来吧!”董岩应道。
放下电话,董岩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一事:冯啸辰说王瑞东是个小屁孩,可他自己好像也就是20郎当岁吧,谁算是小屁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