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仙户钢材数据出现差错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虽然我承认其中涉及到的钢材型号和批次稍微多了一点。但据我们的计算,嗯嗯,也包括杜晓迪女士的计算,大多数钢材中合金成分不足,对于钢材的强度并没有产生严重的影响,拆除所有已建工程,实在没有必要。我想,我们双方最好能够以坦诚的态度,商量一个具有可行性的解决方案,像现在这样讨论,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作用。”
内田悠字斟句酌地规劝着冯啸辰,他既要让冯啸辰把谈话的主题收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又要避免哪句话说得不当,招来这个愣头青更强烈的反击。对于冯啸辰的捣乱能力,内田悠是深有体会的,那年在海东省,他自己都差点被当成贩卖黄色刊物的罪犯被警察带走。
“坦诚的态度,内田先生是指什么呢?难道是平冈副总裁刚才说的那区区80万美元赔偿吗?”冯啸辰面带讥讽地说道。
1亿日元,听起来显得很多的样子,但实际上,按时下的日元汇率换算,也就是相当于80万美元的样子。中国先后从仙户制钢所进口了不少于100万吨钢材,按每吨价格400美元计算,至少就是4亿美元的交易额,对方想拿出80万美元来摆平这件事,这得是多欺负人的行为?
内田悠也无语了,对于平冈树男此前的开价,内田悠也是腹诽良多的。他是了解冯啸辰的,知道1亿日元这样一个数字根本无法让冯啸辰满意,甚至有可能会让冯啸辰感觉到是一种羞辱。可这毕竟是仙户制钢所的事情,他无法代替平冈树男报价,所以也只能等着冯啸辰直接向平冈树男发难了。此时听到冯啸辰把这一点明确表示出来,内田悠转过头去,向平冈树男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并不是所有的钢材都有问题。”平冈树男争辩道,“事实上,我们出口到中国去的钢材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碳素钢,而不是内田君他们的工地上使用的合金钢。这次合金钢合金成分数据出现差错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那些碳素钢。我们支付1亿日元,是补偿贵国工人此前受到的不公正的非议。至于说到钢材方面,贵国可以进行检测,我们愿意承担检测费用。”
“呵呵,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冯啸辰道,“刚才内田先生说我们双方应当采取坦诚的态度,但平冈先生所言,并不能让我感觉到坦诚。我们不需要贵公司的补偿,也不需要贵公司承担检测费用,我们会邀请国际上的同行来帮助我们进行钢材检测,我们也会声明我们不得不采取这种谨慎行为的原因。
好了,我准备搭乘后天的飞机返回中国去处理此事,所以这两天还要收拾一下行李,就不陪二位用午餐了。非常感谢你们二位前来与我方洽谈,我也非常期待在中国再见到二位。”
说到此,他不等内田悠和平冈树男说什么,便收起自己的笔记本,站起身便往会议外走去。平冈树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冯啸辰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了。内田悠倒是有心理准备,在冯啸辰起身的时候,他嘴张了张,但最终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他知道,问题的关键是在平冈树男身上,不做通平冈树男的工作,这场会谈是无法进行下去的。他还能够猜出来,冯啸辰在此时离席,其实是想给平冈树男一个清醒头脑的机会,等平冈树男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就不会这样慢待这场交锋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中国官员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平冈树男看着内田悠,惊讶地问道。在他想来,谈判不就是讨价还价吗?你觉得我开出来的价钱不合适,你可以往上加嘛。1亿日元不够,我再给你加2000万,这总可以吧?2000万日元,也是很多的小钱钱呢,你们中国那么穷,真的不在乎这些钱?
内田悠叹了口气,说道:“平冈君,恕我直言,你真的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于仙户制钢所的影响。如果中国人把检测报告告之于众,别说你平冈君,就是你们的总裁,恐怕也得引咎辞职,而仙户制钢所是否还能存在下去,都是一个悬念。这样大的事情,贵公司居然想用1亿日元来解决,这未免太过于草率了。”
平冈树男道:“内田君,我当然明白这件事对我们公司会有多大的影响,否则公司就不会派我专程到墨西哥来解决这件事。我认为,1亿日元是一个足够有诚意的赔偿标准,你要知道,中国的人均国民收入也只有400美元,我们不能拿日本的价值标准来衡量中国的事情。”
内田悠耸耸肩膀,说道:“如果平冈君是这样的看法,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你们双方是在进行打劫,对于贵公司来说,这是一个生死劫,而对于中国人来说,则是一个无忧劫。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位冯先生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棋手,你认为他会愿意以区区三两目的好处而让你消劫吗?”
“这就取决于他手里有没有足够的劫材了。”平冈树男自信地说道。
内田悠躬了躬身,说道:“既然平冈君有这样的自信,那我就预祝平冈君取得这轮胜利了。不过,我想提醒一下平冈君,如果你这个劫打输了,受到连累的不仅仅有仙户制钢所,还有我们池谷制作所。我们已经做过评估,一旦钢材的质量问题被公之于众,我公司承受的直接经济损失会超过200亿日元,声誉上的损失也会不少于这个数字。我们可不会接受1亿日元的赔偿,我们将在日本对贵公司进行起诉,要求贵公司赔偿我们所有的直接和间接损失。”
撂下这句话,内田悠也像冯啸辰那样,转身扬长而去。他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总部汇报这件事情,同时还要提醒总部马上与仙户制钢所的总部取得联系,让仙户那边的高层明白平冈树男是在玩火。
看到内田悠走开,平冈树男叫过来一个随从,对他吩咐道:“你马上给我接通本部的电话,我要和总裁直接通话,让他通过关系联系中国的有关部门,给这个姓冯的官员施加压力。中国人有求于我们的地方很多,这个姓冯的不敢造次。”
与中国“有关部门”的密切关系,就是平冈树男向内田悠说起的劫材。在接到平冈树男打回的电话之后,仙户制钢所的公交部门迅速行动起来,与中国国内的若干个部门进行了联系,声称因为一些很不起眼的小问题,仙户与中国派往墨西哥的一位名叫冯啸辰的官员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仙户方面希望有关部门能够从中调停,仙户制钢所也愿意拿出一些资金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动作真够快的。”
在宾馆里放下电话听筒之后,冯啸辰冷笑着对坐在一边的杜晓迪说道。
“这已经是第五个电话了吧?”杜晓迪道,“日本人可真有能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这么多部门来帮他们说情。我都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让我在墨西哥期间要注意外交影响,不要做出伤害国外友人感情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就是纯粹的技术问题,为什么要扯到国家关系上去呢?”
冯啸辰道:“没什么奇怪的,咱们国家经济发展水平低,技术实力差,有求于人,所以也就习惯于忍气吞声了。我能理解这些‘有关部门’的顾虑,不过嘛,他们不明白一点,一味的忍让并不能让日本人感恩,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未来只会变本加厉。这一次,咱们攥住了仙户制钢所的命门,如果不狠狠地敲打他们一回,他们是不会知道咱们的厉害的。你看看内田悠,就是因为上次我收拾了他,他这次表现得多乖。这个姓平冈的老鬼子,说到底就是欠一顿收拾。”
“你说得真难听。”杜晓迪笑道,笑过之后,她又担忧地提醒道:“啸辰,这么多单位都给你打了招呼,你不能完全不在乎吧?万一真的闹出点外交风波,可不是你这个级别的干部能够担得起的。”
冯啸辰道:“你放心吧,出来之前,我向孟部长和董老都请示过这件事,他们给我的指示就是有理、有利、有节。我们现在占着理,只要我注意分寸,就不会有什么麻烦。平冈树男不是找人给我施压吗,那好,我也给他施加点压力。你帮我查下电话号码簿,我现在就给各家媒体打电话,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参加新闻发布会,我要独家发布调查结果。”
“不会吧!”杜晓迪愕然道,“那么多人给你打招呼,你还要开发布会?”
“这就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这些狗屁倒灶的‘有关部门’。我是企业里的干部,不归他们管,他们能奈我何?”冯啸辰牛逼烘烘地向妻子吹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