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仪其人,从来就没务过正业。读书,从不好好读,习武,几乎从没练过。倒是斗鸡走狗、寻花问柳,他是样样精通。相较之下,他的病友颜肃之在生命的前半截真是个好孩子。允文允武,恭谦有礼。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人,却是不务正业的那个一帆风顺,除了爹早死,再没任何不如意的地方。认真奋斗的这一个呢,有个爹还不如没有,从小被打压着长大。
长大之后,论官职,唐仪生是长公主的儿子,天生身上就带着品级。更不要提他还有那么个不肯吃亏的娘,他娘跟皇帝关系还特别好,轻轻巧巧,就做了个御史。越国长公主让他做御史的原因,乃是因为嫌别人唠叨,让儿子做御史,至少御史不好刻薄她儿子。要说这样肆无忌惮的安排亲信的行为,必须被参得头破血流。可谁叫他姓唐呢?
堂堂名门弟子,长得还特别能装门面,想打击他,不但要扛住一个泼妇长公主,还得扛住唐家!算了,就他吧……
反观颜肃之的仕途,真是一把辛酸泪……
便是这婚事上,颜肃之也是诸般不顺。唐仪倒好,十分顺利。他的前程是有的,他的姓氏也很高贵。之前没结婚,乃是因为他嫌烦,死活不肯结。他娘开始是由着他的,可眼下他都二十了,不能再由着他作反了。于是,越国长公主听取了唐仪他大伯、鸿胪寺卿唐证道的建议,压着他结婚!
唐仪这货本来不愿意的,后来见到了颜病友,一想,据说颜病友的闺女特别聪明可爱。心底就有点痒,也想生个可爱的闺女出来。转念一想,自己跟颜病友关系这么好,就算生个儿子,也可以做个儿女亲家,长长友友地相亲相爱下去。大好!
他就答应了。
他与颜肃之不一样,他是名门子弟,一旦要结婚了,至少门第上是不用被挑剔的。巧了,他常年作乱,但是跟颜病友恰做了一件好事——帮了霍老先生。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蔡峰一看,这货真不愧是名门子弟,平素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然无亏大节。可嫁!把孙女儿嫁给他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颜肃之这里呢,也为好病友高兴,答应了病友,要过来帮衬。颜肃之到日,与这准新郎一处站着,比准新郎的堂兄弟们靠得还近。居然也无人提出异议,反是看颜肃之这货生得特别好看,与唐仪一处站,又吹捧一下唐家名门,再赞一下颜肃之他舅家。
唐证道一点也不避讳地说:“真是联璧啊!”连他侄儿一起吹嘘进去了。唐证道今年五十好几了,须发都花白了,看到唐仪结婚了,真是特别开心!他跟赵国长公主吵了三个月,终于将唐仪的定婚仪式摆在了唐家而不是长公主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终于能对得起早死的兄弟了。看颜肃之的表情也和缓了很多,无他,唐仪一向不着调儿,跟颜肃之混了之后虽然还是不着调儿,但是……好歹做了件好事。就这么着吧。
颜肃之携着姜氏一起来的,姜氏对于登唐家的门,真是一点排斥都没有。说起来,唐家跟姜氏的娘家还有点远亲。姜氏有个堂叔,娶的就是唐家的女儿,只不过一家子都在外任上,很少见面罢了。
然而颜神佑却被留在了家里,她年纪太小了,且姜氏不想她在这种场合被关注——不合时宜。
到了唐家,这一对夫妇果断受到了欢迎,越国长公主还拉着姜氏的手,特别亲热地说:“你来啦?可好了,今日可要借颜小郎一用呢。”
越国长公主看好颜肃之,当娘的哪有不为儿子着想的呢?唐仪生来就这副脾气,越国长公主又疼他,只是她这嫁来嫁去的,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就更惯着他了。想着唐家的虽然是唐仪的堂兄弟,可是她总觉得有点不可靠,跟她儿子不投脾气。现在好了,有了个颜肃之,横看竖看的,小模样儿都很喜人。
越国长公主跟颜启有仇,但是跟颜肃之没仇啊!唐仪还天天给他这病友说好话,什么颜二狗不是东西,苛待亲儿之类的。越国长公主是越看颜肃之越满意!
好,就他了!明天就到宫里给他弄个官儿去,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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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没跟着爹娘一起出门儿,理所当然地被楚氏抱过去照看了。有时候,姜氏看不明白她这婆婆在想什么,然而,礼法情面上的事情,楚氏还真是一点都不曾有过差错的。是以姜氏相当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了婆婆,自己跟着颜肃之应酬去了。
颜神佑对祖母还是比较熟悉的,被阿圆抱了过来之后,十分熟练地给楚氏请安。只是因为依旧十分幼-齿,整个行动看起来都圆滚滚的。
楚氏微笑着道:“好好,”她身边尚有着长孙和长孙女儿,便对柴氏道,“便照方才说的做罢。那个婆子,不用理会她,不须她四处乱逛便是。”
柴氏恭敬地答应了,倒退三步,方才转身去办婆母交待的事情。颜神佑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婆媳两个,心道,这是哪个婆子呢?敢在阿婆这一亩三分地上乱走?想一想,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三房使唤的仆人。撇撇嘴,颜神佑决定晚上回去跟她娘学一学话,便不再理会这事了。
楚氏却低下头来,问:“二娘又学会什么了?”
楚氏对于这个孙女儿也是颇觉惊奇的,世上时有神童的传闻,能亲眼见到的并不多。且楚氏心里,对于颜神佑的神奇能够坚持多久,还是持保留态度的。世间总有许多孩子,小时候相当聪明伶俐,长大了却未必比旁人高明。是以楚氏时不时便要问上一问。
以往姜氏总是在跟前的,楚氏只拣些姜氏回了的内容来问,颜神佑倒是都答应了上来。余者也不好细致考较,倒似审问一般。倘有与传言不合之处,姜氏面上也要过不去。儿媳不同于儿子,虽可训斥,总要留几分颜面。这一点上,楚氏相当地有分寸。
今日正好,可以试上一试。
楚氏试孙女儿办法也是别具一格的,她取了一轴纸来,往书几上一放,一点一点地指着念给颜神佑听:“这是天子,这是丞相……”
颜神佑当时就惊呆了!教小朋友学官阶神马的,真的不会太早了一点吗?幸亏她上学的时候认真听过课,自己也有一点点地八卦研究,倒是还算熟悉。同时,她终于明白了现在的环境。
这官制吧,在她眼里点略乱,比如说,有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好像是秦制,可又有大将军什么的,又有点像汉制了。有廷尉,跟鸿胪是一个级别的。而且……完全木有六部!这就代表着,没有礼部,也没有吏部,那么,选官是怎么选的?
不会是……完全没有科举吧?
直到此时颜神佑才有点明白,为啥她爹一副中二病发的样子,死不肯悔改了。
改个毛线啊?当官要靠推荐,不是考来的好吗?她家又比较草根,估计会因名望推荐她爹的人并不多,大概要靠着父荫,可这个父,不让他荫,有什么办法呢?而且吧,凡是这种环境下,大概齐爹的重要性跟皇帝也差不多了。颜肃之有啥出息,只要颜启活着,让他都便宜了庶弟,他就P都不能放一个。
这才是真被爹坑啊!
楚氏也没有将所有的职位都念一遍让颜神佑去记,实在是职位太多了,就教了中央比较重要的,地方上也只说了几个通用的等级。至于僚属设置,也只拣了重要的教了一点。
祖孙两个一教一学,时间过得飞快。楚氏是十分惊讶的,以前只知道她觉得快,没想到学得竟然这样快!一时心情十分复杂:这要是大郎亲生的就好了。
颜神佑的心情也十分复杂,要不是顾及到年龄,她都想问一问:阿婆,我爹是您亲生的吗?他又不能考科举,这才得了一个官儿,您就眼睁睁看着他让了出去?看您也不像是做不了主的人啊?这还是亲妈吗?
可她不能问,只能憋屈着去背《公务员分级职位表》。终于,背完了,楚氏也评估完了,眼见颜神佑虽然跪坐不起来,但是站在书几前也是像模像样,没有一点多动儿童的样子,还是有一丝欣慰的。
等姜氏与颜肃之回来,楚氏也不想见颜肃之,挥手打发他走了,姜氏还要意思意思搭把手儿,给婆母摆个晚饭。楚氏便对姜氏道:“好生教导神佑,我看她学得很快。”
姜氏低眉顺眼地应了。
回自己住处,颜肃之已去书房了,他准备抄几幅字给他病友当结婚礼物,又发现书法长久不练,有些退步。为了好朋友,他决定最近都在家里苦练书法。
颜神佑不等姜氏问,就先把今天的经历都说了:“阿婆教我背书来,不曾与大郎、大娘一处玩。”又把教背的东西重复了一遍。
姜氏听了十分惊讶,愈发猜不透婆母在想些什么了。楚氏想得也简单,就是想看看孙女儿逻辑清不清楚,再没有比官职更清晰的等级了,换个不清楚的,就会记岔。看来颜神佑是天生比较会归纳的那一种。
姜氏既想不明白,便想回娘家问一问。次日便说,她做梦梦到母亲,有些担心,想带女儿回一趟娘家。颜肃之不管这些,一挥手,同意了。姜氏便带着闺女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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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姜家,姜母蒋氏有些惊讶:“怎地突然想回来了?可是有事?”
姜氏道:“可有一件怪事呢,昨天我随郎君去唐家,将神佑留在家里,阿家抱了去。可阿家教她的,都很是奇怪。”
蒋氏便问:“教她什么了?”
姜氏神色奇异地道:“教她认官职呢。”
蒋氏:“……哪有这样的?放到这样的人家,也有教的,可也不用这么早。这是要做什么呢?”
母女两个完全猜不出来楚氏的心思,还是蒋氏说:“休管她要做什么?你也看出来了,她更重长房,你的闺女,还是你自己带。但有什么异常,多与我说说。”
姜氏答应了下来,反正是猜不透了,就权且记下罢。
蒋氏却问:“神佑将有两周岁了,这般聪明可人,只生一个,你不觉得可惜?”
姜氏一怔,十分想拒绝,又想到颜肃之似乎开始在书房练字了,又改口道:“我再想想。”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逼不得,蒋氏不好再催,心道,再与你二年。你若再想不通,说不得,我只好压你一压了。不想离婚,顶好生个儿子。实在不行,再想旁的办法。
这一边,母女两个为难,那一头,却是弟弟难做。
皇帝被他姐堵在宫里,非让他给颜肃之个官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