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堂被抓后一度心灰意冷,要不是机缘巧合他也不会收徒,凌天门只怕在他手上就断绝了。
至于还在中原的师兄师姐,他们只会凌天门的功夫,并没有掌握凌天门的势力,甚至连凌天门的来历都不知,他们就算代他将凌天门传下去也只是传了皮毛,并没有传下精髓,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凌天门也算灭绝了。
但他收徒了,还把黎宝璐教导得很好,然而她是不可能去干偷盗的活儿的,白一堂也不会勉强她。
凌天门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所以对放弃历代掌门专职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这事本不用挑明的,他不想再闯江湖,他徒弟习武也只为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这两点都不用向世人宣告。毕竟是自个的日子,自个过了便是。
可现在有人针对他设了这么一个局,白一堂不蠢,顾景云和黎宝璐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这次他若不出现,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找到他,然后逼着他把东西交出来。
白一堂从来不是任人欺负还不还手的人,要是凌天门还有钱他或许要花费一些时间把那些钱财处理了再找秦信芳帮忙,可凌天门早没钱了。
当年黄河决堤,没心再掺和这些事的他便大手一挥把凌天门的府库都给搬干净了,里面连只老鼠都不会有,所以他交公交得毫无心理压力。
至于江湖人谋求的另一东西——兵书!
白一堂嘿嘿一笑,到时候他印个十万八万册,想要的话拿东西来换呀,不论是神兵,还是典籍他都接受。
江湖人的手上东西可也不少。
以为有了兵书就能上战场排兵布阵当大将军了?他读书虽少,但纸上谈兵的典故也是听说过的。
何况人家赵括好歹熟读兵书,还能纸上谈论一番,他们这些认字都头疼的江湖人真的能熟读兵书?
他好歹跟个教育学家比邻住了十五年,知道有好的老师,有好书,学生也未必学得会,这就和他们习武一样。
师父领进门,修行全看个人,那些门派中功法一样,师父一样,但杰出的唯有那一两个,甚至有人教出百八十个徒弟却一个能继承衣钵的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人蠢啊!
天分有限,有了秘籍也学不到精髓,兵书自然也一样,以为拿到了兵书就能进入官场,跻身上层社会了?
白一堂进宫找皇帝,一是表示他凌天门没钱了,你们朝廷听到风声也不用想着从他这儿把“脏银”收回,赶紧歇歇;二是表示以后他们凌天门不干这种偷盗之事了,凌天门到他这一代基本算断绝了,以后再有人去偷贪官污吏,可别把罪名再栽他身上;三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有人在你的王土上这么搞事你不打算管管?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你想让朕如何管?”
你们江湖人不是很喜欢自己解决恩怨情仇吗?
“陛下帮我印些书吧,然后派人帮我把书运到开封府去,作为交换,我愿意将凌天门还留存的账册交给朝廷。”
皇帝意动,而一旁跪着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却已经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皇帝了。
皇帝:……爱卿,请注意你的职业操守,作为随行记录言行的史官,你不是应该最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做个会听会写字的人吗?
怎么能有自己的主观思想呢?
一向尽忠职守的史官却忍不住,盯着皇帝的眼里流露出期盼的神光。
作为史官,最渴求的便是史料,尤其是这种第一手史料。
虽只有只言片语,但史官已推测出凌天门这个江湖门派一直致力于偷盗贪官财物然后救济百姓,其中大部分的财物应该是用于因天灾人祸造成大规模流亡的灾民,这些在账册上都会有记载,这于他们史官来说是何等宏伟真实的史料啊。
凌天门存在的时间必然很长,这意味着这些不仅能还原先帝时期的历史,还能知道更久远一些的,对于探究历史真相的史学者来说这相当于一道美味的盛宴。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人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凌天门接触的又都是贪官污吏和重大灾害事件,其中的记载更不少。
“只是帮你印书?”
白一堂颔首微笑,“到时候书可以送陛下一套,那可都是张家典藏的兵书,其中不乏孤本。”
皇帝嘴角微挑,问道:“好,朕应下你了,你要印多少到时候将书交给书局的管事便行,朕让他免费给你印。”
“也不多,每册先来十万本,不够再加印。”
皇帝愕然,嘴角微微一抽,他现在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虽然已有活字印刷,造纸术也很发达了,可书籍的成本依然很高,一册《论语》的定价是三百二十文,一套三册便要将近一两银子,一套《辞海》则需八两多,《史记》便宜些,只要六两。
可一家五口的农家,在有充足耕地的情况下辛苦劳作一年,除去生存所需的粮食和缴纳的赋税,每年结余的粮食换成银两只怕还不超过五两,连一套《史记》都买不起,可见书籍有多贵。
所以民间才有倾族之力才能奉养出一个读书人的传闻,因为束修贵,但书籍更贵。
白一堂手中的兵书肯定不少,据说当时他可是把人家半个小书房都搬走了,一册印十万本,就算是皇家书局只怕也要印好几年。
皇帝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深知精打细算的精髓,虽然不好收回圣喻,却可以和白一堂讨价还价。
于是一国之君便在勤政殿的书房里跟一江湖大侠做起了商人的勾当,双方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各让一步,从每册十万本降到了五万本,不过白一堂要求他交出来的书要同时刊印,一套一套的分捡好,到时候出手时就不用他再费心捡一遍了。
皇帝对这种公然强占皇室劳动力的做法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拒绝。
白一堂便留下两箱账册离开了,至于其他账册都还留在蜀中凌天门的库房里呢,他回头再给他们取。
秦信芳带着白一堂出宫,忍了半天没忍住道:“你进宫就为求皇上免费为你印书?”
别说是为了表明他要金盆洗手了,这种事让他转达一句就完了,秦信芳觉得他就是为了印书来的。
谁知道白一堂还真点头了,他怅然的道:“书太贵了,我要印这么多,没有几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
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打开,倒出两颗碎银和一把铜钱,看向秦信芳道:“而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你觉得这能印几册书?”
秦信芳:“……真穷!”
白一堂深以为然的点头,忧伤的道:“是啊,所以我去开封府的盘缠还得秦大哥支援一下。”
哟,现在不叫秦大人了,称呼变得够快。
秦信芳憋了半天问,“你以后不偷不盗了,那你以后做什么营生?”
白一堂放松的靠在马车上道:“不是有我徒弟吗?我决定这次带宝璐走一趟蜀中,将凌天门正式传给她,到时候自有她养我。我们凌天门的规矩,掌门退位,新任掌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退位掌门置办二十到一百亩之间的良田,铺子一间。东西不多但养我绰绰有余了。”
秦信芳目瞪口呆,“你们凌天门还有这规矩?”
白一堂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我们凌天门的规矩多着呢,当初我也没想着出琼州,更没想真把衣钵传给宝璐,因此许多规矩都没来得及跟她说,正好,这次去蜀中便补上。”
秦信芳微微蹙眉,“你一人上路吗?依宝璐信中所说,许多江湖人士正在找你,万一出事……”
“哦,”白一堂不在意的道:“我等书印出几套来再走,不急,不急。”
白一堂眯着眼睛冷笑,他们想要请君入瓮,也要看他这个君子愿不愿意进去,哼,正当他是十来岁热血上头冲动易怒的小伙子?
白一堂绝对不承认搁在几年前他或许真会干这种事。
秦信芳见他面上冷笑,便在心底为还在开封府热热闹闹办喜宴的江湖人点了一根蜡,尤其是那位花费甚巨,大办寿宴的郑堡主。
同一时间,黎宝璐也在为郑堡主默哀,今天是郑昊寿辰的正日子,很不幸她和顾景云在街上享受二人世界正手牵着手一块儿逛街时迎面碰上了陈珠,而幸运的是这小妮子也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没办法,她爹和师兄师姐们都去参加寿宴了,她被绑了关在屋里。
但她早预料到她爹会这么对她,因此偷偷在床板下藏了一把匕首,人一走她就挪着椅子艰难的掀开了床板以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姿势把绳子解开逃了出来。
而又不幸的是,这妞子手里有一张请帖,她热情邀请黎宝璐和顾景云跟她去郑家堡参加寿宴。
当然,请帖是假的。
是她花了二十两买来的,但对方造假技术高超,陈珠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对比过和我爹的请帖,一模一样,郑家堡的人肯定发现不了。纯熙,你离家出走不就是想见识江湖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不去就太可惜了。等你被你家里人抓回去,以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黎宝璐:……我能拒绝吗,其实我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是真的不想去,因为她怕死,那么多江湖人凑在一起,万一一言不合就打架怎么办?
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拒绝,顾景云已经点头道:“好,我们去。”
黎宝璐抬头看他,他对黎宝璐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过得伪装一二,不然要是被熟人认出来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