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如今的族长是秦信芳的族侄秦承宇,正好与顾景云同辈,但他的年纪却比秦信芳还要大七八岁,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
秦氏嫡支向来出英才,却子嗣不丰,五代都是单传,甚至除了秦正则外寿命都不长。
秦信芳的父亲秦闻天在祖父秦正则过世后没几年便也病逝了,当时正值青年的秦信芳便接手出任族长,但其实族中事务他也大多交给家中忠仆处理,一年只过问三两次,确定没有疏漏而已。
他被流放后族长之职自然也没了,族中便公推了秦承宇为族长。
当年抄家,抄的也只是嫡支的家产,旁支并没有损害。而这次顾景云也没打算把祖产交给秦承宇来打理,而是打算收拢以前的老仆和帮忙的族亲,由他们来帮忙经营。
当年事情发生的虽急,但秦信芳在决定入宫顶罪时就已派人放出大部分奴仆,还有一些世仆则被妥善安排起来,即便是秦家不能翻身,也能给秦文茵留下一条助力。
秦信芳计划得很好,只可惜事情发展的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和猛速,他根本未来得及安排好秦文茵,那些隐匿起来的世仆自然也没与秦文茵接头。
顾景云这次到来便是把他们找出来,考核过后重新委以重任。
还有那些世代依附嫡支而活的旁支族亲,若他们还有意,顾景云考核过后同样会安排好工作。
至于秦承宇,他是秦氏族长,顾景云是不得不见他。
可他没想到秦承宇竟然先他一步进城来见他,顾景云因为才起床所以还有些迷糊,他看了窗外一眼,见天色虽已亮,时辰却不晚,便道:“请表兄去包间,让小二好好招待着,等我梳洗过后再说。”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不是说好我们今天去秦家村拜见他的吗?他怎么亲自来了?”
昨天拼杀了半天,她是腰酸背痛,恨不得今天就钉在床上了。
顾景云边穿衣服边道:“因为舅舅起复以及我的身份吧。”
顾景云是太子的老师,要是没意外,等太子登基他就是帝师了。
而秦承宇只是个举人罢了。
黎宝璐并不敢怠慢秦承宇,动作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秦舅舅的书房对她也是开放的,他教导顾景云时也从不避着她,来往的信件她虽然很少看,却也大概知道都有谁寄来。
而他们在琼州十五年,汝宁秦氏没有一封信件寄往琼州,而在外地当官的秦氏族人却时与秦信芳联络,有时还会送些钱物过去。
最让黎宝璐生疑的是,秦信芳当年托付秦家的藏书时是分成几份与几位至交好友藏匿,其中汝宁秦氏一本都没得到。
这意味着秦信芳不信任秦氏,或者说他是不信把持族务的秦氏旁支。
所以黎宝璐不敢把外面等着的人简单的当做表兄来招待。
俩人穿戴一新才去移步包厢,秦承宇已经喝了一杯茶,此时正望着眼前的茶壶出神,看到包厢门打开脸上便露出笑意,笑盈盈的看过来。
待看到丰神俊朗的顾景云时便微微出神,然后笑着起身道:“顾表弟和九叔很像啊……”
顾景云含着淡笑行礼,“三表兄,这是内子。”
秦承宇这才看向他身后的黎宝璐,微笑道:“听闻弟妹出自顺德黎氏,先祖一手金针出神入化,妙手回春,九叔和十二姑在琼州多仰仗先祖照料了。”
黎宝璐微微躬身道:“三表兄客气了,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双方互相寒暄过后才落座,秦承宇对顾景云道:“九叔的冤情能昭雪实乃天恩,从先帝下旨召回九叔时应知县便开始着手归还秦氏被抄的产业了。”
秦承宇微微一叹,道:“当年九叔遭此厄难,家族力薄未能帮忙,抄家后秦氏为了不使祖产落入他人手中,汝宁附近的田产及铺子皆被秦氏赎回,也算不辱没了先祖。”
顾景云感动的起身行礼道:“原来嫡支一脉的产业已被三表兄赎回吗?多谢三表兄,如此我也不用担心祖产被人经营得乱七八糟了,等我收拢世仆族亲,他们接手也能快些。”
将秦承宇所有的话都噎在了胸中,他目光微冷,却点头笑道:“表弟有成算就好,我还担心你年幼没有章程呢。”
“小弟是没多少章程,不过出门前舅舅和舅母都一一叮嘱过,我不过照着做而已,”顾景云微笑道:“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三表兄指点,毕竟舅舅远在京城,对这边的情况总有不到之处。”
秦承宇扯了扯嘴角道:“我看表弟处理得就很好了,难怪世人赞你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被先帝点为太子之师。”
“不过是侥幸而已。”
怎么会是侥幸,在秦信芳还是罪民的情况下便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考中状元并让先帝主持太孙拜他为师,秦承宇哪敢轻视他。
也因此昨天收到消息后他今儿一早便亲自迎来了,既是试探他的态度,也是为了表达他的郑重。
刚才一番交锋让他知道顾景云不是个吃亏的性子,甚至没有他舅舅宽和。
秦承宇压下胸中的许多心思,专心应付起顾景云来。
“那我先回去准备,让族民们在村口迎接你。”
顾景云笑道:“哪用那么麻烦,我不过一小辈,可不敢劳动诸位外祖及舅舅,我跟三表兄一起走吧,听闻三表兄擅棋,我可要请教一二。”
秦承宇抽了抽嘴角,小辈?
嫡支出了名的年纪小辈分高,现在族中年纪最大的便是四房跟秦信芳同辈的叔叔,今年七十八岁,也是顾景云的舅舅。
至于祖辈,秦家是一个都不存了。
倒是有一帮年纪不小的后辈等着给顾景云请安。
比如他儿子,三十六岁的中年汉子,见到顾景云这个嘴上无毛的少年也得恭敬的行礼叫一声“表叔”。
而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后辈也不少,即便他们已经做了祖父,甚至是曾祖父,见到顾景云这个可能只有孙子那么大的少年也得叫一声“表叔”,甚至是“表叔祖”。
也是因为顾景云的辈分高,秦信芳才能放心的让他来汝宁。在宗族里最讲究的就是辈分。
一个满头白发的垂暮老人见到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哪怕岁数阅历摆在那里,在辈分面前,甭管这孩子听不听得懂,老人都得给孩子行礼。
所以顾景云他们到秦家村时,族长夫人江氏正领着乌压压的一群人在村口相迎。
说是村,其实和一座城也不差什么了。
秦氏是汝宁的望族,从族谱上查证传家近八百年,八百年来族人繁衍扩张,秦家村早就发展成不吝于一座上等县的规模。
里面住着的除了秦氏族人,还有他们的奴仆及依附他们的佃农。
道路宽敞且干净,房屋有序的在排成一列列,井然有序,令展目的人感到端肃且古朴。
顾景云扫了眼两边打理得很好的农田,轻声道:“秦家乃耕读传家,所以我母亲下嫁给顾怀瑾时众人才觉得可惜,世人曾传说,世上四种传家,品德,耕读,诗书及富贵,其中以品德传家为最,也最难,次之耕读,再次之诗书,最末等便为富贵,顾侯爷人品虽不怎么样,于这一点上却很有远见,顾氏娶了我母亲便往前跨了一大步,顾怀瑾的前程是一部分,后代的教养及家族进位也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顾怀瑾要是不犯蠢,即便我舅舅不能平反,顾家的艰难也不过是十几年,熬过去了便能前进一大步。”
“可惜了……”黎宝璐替他叹出这口气。
顾景云含笑摇头,“对顾家来说是可惜,但对母亲来说却是庆幸,虽然过程很苦,但总比熬在顾家要好。”
顾景云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惋惜顾氏,而是为了告诉你,秦氏端肃,势大,规矩也大,在我们心里秦顾是一家,但顾只有我与你,秦也只有秦氏嫡支,与整个如宁秦氏来说我们不过是客人。所以这几日能忍便忍,不能忍就告诉我,我替你打回去。”
黎宝璐还未来得及应答马车就停了,顾景云收回手,率先撩起帘子下车,然后转过身来扶黎宝璐。
江氏一直含笑看着,等黎宝璐站稳了才上前抓住她的手打量,“这就是表弟妹吧,长得真俊,难怪你舅舅早早的让你成亲,这是怕俊媳妇跑了吧?”
黎宝璐恰到好处的害羞低头,完美的从一肃杀的女侠变成柔弱小媳妇。
江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表弟妹既然来了汝宁,那可得多住一段时间,也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又转头和顾景云笑道:“表弟也是第一次来汝宁吧?回头让你几个侄儿带你随处逛逛,汝宁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顾景云脸上带笑,表现得无懈可击,“那景云就多谢三表嫂款待了,等我抽出空来便找几个侄儿玩,到时候三表嫂不要怪我带着他们不务正业才好。”
“不怪,不怪,”江氏笑眯眯的道:“你可是十五岁便高中状元的人,能跟你一块儿玩是他们机缘,我求还求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