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是被生生疼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有些迷蒙,一片人影在眼前晃过,眨眼半响人影才慢慢凝固下来变成人。
看着俯身看他的灰白胡子爷爷,他沙哑着声音问,“这是哪里?”
声音几不可闻,要不是太医一直盯着他,看到他嘴唇微动,只怕都不知道他说话了。
太医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起身退后一步让开身后的人,躬身道:“顾大人,孩子烧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保养便足够了。”
“他的腿如何?”
“骨头已经接上,那些人下手很有分寸,只要坚持用药,过个三五月就又能跑能跳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让东风给床上的人喂了些水。
楚逸已经打量过屋子一圈,认出这不是在人贩窝里了,他紧张的攥紧手,戒备的看着顾景云。
那些人说过他长得漂亮,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难道眼前这人便是他的买主吗?
等顾景云转过头来,楚逸看到他的样貌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也,这也太漂亮了……
继而心里升起一股悲愤的情绪,所以他已经被卖进南风馆,这人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顾景云拖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微抬起下巴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记得自己家住何处吧?”
楚逸紧抿着嘴角,忍着身上的疼痛怒问,“你问我家住址意欲何为?”
顾景云扬眉,见他浑身是刺的模样便知他误会了什么,他扫了一眼他的双腿,到底压下了脾气,“自然是送你回家了,难不成你还想在我家过一辈子吗?”
楚逸闻言一愣。
太医正好开好方子进来,对顾景云拱手道:“顾大人,这是方子,一日服用两次,至于涂抹的药下官过后再着人送来。”
顾景云微微点头,起身道:“多谢刘太医了,东风,送刘太医出去。”
楚逸这才留意到他们彼此间的称呼,又惊又喜,差点就从床上蹦起来。
他这是,得救了?
顾景云回头便对上楚逸惊喜的面庞,微微一笑,这小子倒不算太笨。
“大,大人,”楚逸红着脸看他,“是大人救了我?”
“不是,”顾景云清冷的道:“是刑部和京兆尹救了你们,不过你伤得比较重,所以暂且放在我这里养伤。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也是京城人氏,可记得自己的家庭住址?”
楚逸狠狠地点头,“我家住在通政坊,我舅舅是礼部仪制,通政坊上书‘楚宅’便是我家。”
顾景云打量了他两眼,问道:“那你父母呢?”
楚逸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我父母皆亡故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难怪没有人找他。
楚逸已经昏睡三天了,这三天里救回来的孩子早就被他们的父母家人接走了,只有楚逸,张榜后还未有人来找他。
谁家丢了孩子不急?
这三天里京兆衙门的门槛差点被丢了孩子的家长们踏断,找到孩子的又哭又笑,找不到孩子的却只剩下嚎哭了。
而楚逸的画像一直挂在衙门里,却无人过问过,可见是没人找他。
刑部左侍郎以为楚逸便是顾景云要找的人,所以没往深处追究,但顾景云却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因为知道楚逸要是离开顾府就必死无疑,他那伤,要是没有太医,没有好药根本活不了,所以顾景云才默认下来,容他在顾府养伤。
而现在人清醒了,顾景云自然是要把人送走的。
问清楚他的身世,顾景云便让东风给他喂些肉粥,自己先行离开了。
“大人,要不要给楚家送封信,让他们来接楚公子回去?”
“诚郡王府和谢府可有人上门?”顾景云却转而问起不相干的话题来。
南风思索了片刻反问,“重华郡主给太太下帖子,邀请太太中秋赏灯算不算?”
“再留他两日吧,让刘太医给他巩固巩固,都住了三天了,不差这两天。”
南风闻言应下。
顾景云脚步顿了顿,面色淡然的道:“给诚郡王府传个话,就说谢小姐的真正救命恩人找到了。”
南风低头应下,见顾景云没有其他吩咐这才躬身退下。
三天前,人贩子被押解进京,而被解救的孩子也都被送到京城,因为顾景云“要找的人”伤势严重,所以刑部在审问时特别容许顾景云在场。
这伙人贩子组织严密且庞大,拔除萝卜带出泥的效果下一连在附近府县端了好几个窝点,解救被拐儿童达四十九人之多。
受害地方除了京城外,还有大同,保定,天津,真定与河间府,年龄最小的只有两岁,最大的有十四岁。
而已夭折的便有七人。
死了七个人,而民间与衙门竟对此毫无所知,不说朝臣,便是皇帝都震怒,下令刑部彻查。
而顾景云便也从那些孩子中知道了谢一逃跑的细节。
审讯的刑部官员没有多想,因为死去的七个孩子中,除了两个是路上病死的外,其余五个都是因为逃跑被抓后打死的。
那个孩子们口中逃出去的谢姐姐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虽然人贩子们说没抓到人。
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无分文的流落异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下场不会太好。
加上诚郡王府和谢家打点刑部,有意无意的使人忽略这件事,上头更没人查问了。
但顾景云不一样,他不得不去关注,因为帮助谢一逃跑的楚逸还躺在他家生死不知呢。
如果楚逸真的醒不来,那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可能就只有受过他帮助的谢一了。
到时候他还把人的尸骨送回去。
所以顾景云不仅关注,他还把几个跟楚逸谢一同行的孩子找来详细的问了过程,确定他们真的不知道楚逸的身份和家庭住址后只能遗憾的放弃。
他只能等楚逸醒来,或是谢一主动找上门来。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楚逸的求生意志,也高估了谢一的人品,最后谢一没上门,楚逸倒是醒了。
不过,自己用了这么多心,顾景云岂能容忍谢一置身事外?
话传到诚郡王府,诚郡王微微蹙眉,“我不是让一一去顾府道谢了吗,一一没去吗?”
前来汇报的下人低下头,小声道:“谢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表小姐从庄子回来后就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
诚郡王脸上闪过担忧,“请太医看过了吗?”
“请了仁心堂的大夫诊断,小的没见到郡主身边的嬷嬷,所以没敢细问。”
诚郡王蹙眉道:“那孩子一定是被吓到了,她从小胆子就小……来人,去库房里挑些药材出来,再把积存的上好金疮药取出两瓶来,加些其他东西送去顾府,就说是跟楚小公子治伤的,等表小姐病好了我们再亲自去看他。”
下人躬身应下。
诚郡王却不在回房,而是转身往外走,“备车,我去谢府看看。”
谢一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听到舅舅来访,连忙呀坐起来相迎,重华郡主就心疼的按住她道:“快别起来了,你舅舅也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娘亲,其实我不要紧的,只是偶感风寒……”
“那也得躺着,”重华郡主心疼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外面风那样大,万一再吹着怎么办?”
“对,躺着,”诚郡王大踏步从外进来,仔细看了会谢一方才颔首道:“好好养着,我看你脸上有了点血色,估计用不了两天就好了。”
谢一微微一笑,躺在迎枕上问,“舅舅怎么来了?”
诚郡王扫了屋内一眼,重华郡主的嬷嬷便领着丫头们退下,自己守在屋外。
诚郡王就笑道:“是好事,你的救命恩人醒了,我本来想带着你去拜谢一下对方,谁知道你却病了。”
谢一笑脸一僵,诚郡王没有发现她的脸色变化,径直道:“不过不要紧,你这病过两天就好了,他那伤却要养许久,我们过几天再去看他也不迟。”
谢一低下头掩住自己脸上的异色,轻声道:“一一都听舅舅的。”
重华郡主有些惊喜,“一一的病情有些反复,何必等到她病好?大哥,不如明天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我从顾太太那里听了些那孩子的义举,心惊胆跳的,一一能够逃脱多亏了他,我之前还生怕他不能熬过来呢。”
诚郡王略一思索便点头,“也行,那明日我来接你。”
兄妹俩说定,谁也没注意到谢一紧紧地拽着被子,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对了,妹夫还没有回来吗?”诚郡王眼睛扫了一圈问道。
重华郡主面色微僵,笑着解释道:“他在老家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要过几天才回来。”
诚郡王闻言面色一冷,哼道:“何事那么重要,有他的闺女重要吗?一一可是死里逃生,之前一一失踪,要不是你拦着……”
“大哥!”重华郡主警告的叫了一声。
诚郡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外甥女,哼了一句后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