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能听进去丞相的一些话固然是好,但若以后对丞相言听计从,那可就糟了。
自古皇权相权此消彼长,从来没有能和睦相处的局面。丞相是皇帝最好的帮手,同时也是最大的敌人。秦公公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皇帝会对花丞相戒心全无,那可就不妙了。
龙辇行在宫道上,他正斟酌着想开口给皇帝说点什么,就听得帝王开口问:“那边紫色的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秦公公道:“回皇上,这是新引进宫里来的花,名桔梗,现在正是开的时候。”
花多红色黄色,白色的也不少,这紫色的却是罕见。宇文颉来了点兴致,让人停了龙辇。远远地往那花坛里多看了几眼,然后道:“瞧着挺有意思的,你给花丞相摘两朵回去,让他猜猜是什么花吧。”
“……是。”秦公公躬身,挥手让宫人去做。
这一打岔,他就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只能冥思苦想地跟着皇帝继续走。
永安殿原来是花流萤还是贵妃的时候住的,也不知太后把花寻月安排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
宇文颉进去就瞧见地上老老实实跪着的人,穿了一身侍寝的宫纱,挽了个海螺髻,声音婉转地向他请安:“民女叩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花寻月心里是激动又紧张的,终于等到这天赐的好机会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表现,争取赢得陛下青睐的。
可是她进宫的时候见了不少别的妃嫔。客观来说,都比她好看,这该怎么办?
捏着帕子,花寻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正不知该怎么做,就听见帝王道:“抬起头来。”
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微笑着抬起下巴。
这张脸普普通通,还没有旁边站着伺候的宫女长得清秀。花京华可真是个耿直的人,对自己亲妹妹也没留余地。说是野草就是野草,不贬低也不夸大,足斤足两,童叟无欺。
宇文颉的眼里突然就含了笑意。
花寻月震了震,心里的喜悦瞬间就满溢了出来。传言里皇上是很少笑的啊,现在竟然对着她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这是被老天爷眷顾了吗?
秦公公抿唇,他心里清楚皇帝为什么笑,当下便上前道:“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宇文颉点头,跟着站了起来,花寻月自然也连忙起身,欣喜地等在一边。
宫里很多人都说,侍寝会给她特别不一样的体验,她一直都在期待,会是怎样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结果就看见皇帝更衣之后,径直去了主床上躺下,旁边的太监总管给她在软榻上铺了床,道:“皇上今日太过劳累,你陪寝便是,不用去打扰。”
什么?花寻月震惊了。
她是来侍寝的,结果只能睡在外头的软榻上,不能与皇帝同榻打扰?!
这算什么?装个样子给谁看?
花寻月很生气,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却什么都不敢说,含着泪应了,咬牙爬上软榻。
不甘心地往床上看了一眼,皇帝已经安静地入睡了,秦公公守在床边,并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心里的委屈更甚,花寻月捂在被子里就哭了半个时辰,摸着自己身上的宫纱,当真是屈辱极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她姿色平庸,皇上看不上吗?
她这厢难受着,宇文颉却是睡得很好,兴许当真是累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还做了梦。
他梦见一片花坛里,姹紫嫣红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正仔细欣赏着,却见花京华顶着一脑袋的桔梗站了起来,傻兮兮地冲他笑。
这梦简直是莫名其妙吧,然而他的心情却很好,就看着那傻子笑啊笑,顶着满脑袋的花围着他跑。
肯定是白日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么白痴的梦。
第二天醒来,宇文颉看着床边的秦公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丞相猜出那是什么花了么?”
秦公公神色很复杂,点了点头道:“丞相见多识广,猜出来了。皇上还是先起身更衣吧。”
“嗯。”
眼眸含笑,宇文颉侧头却看见旁边地上还跪着的可怜兮兮的花寻月。
“花府三小姐是么?”帝王道:“温婉可人,封个淑妃吧。”
花寻月大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帝王一眼,呆呆地没能回过神。
她连龙床都没能上去,皇上一起来却封她淑妃吗?!四大妃之一啊,直接就骑到二姐的头上去了!
反应过来之后,花寻月笑得直抽抽:“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宇文颉颔首,大步离开了永安殿。
身后不久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秦公公打量了一下陛下的脸色,小声道:“这永安殿,就给淑妃娘娘了么?”
“让她住着吧。”帝王道:“别的宫殿也没有空的了。”
“是。”
消息一传开,后宫就跟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看好戏的,挑拨的,上门道贺的人都有。花寻月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忘去太后那里谢个礼。
比起后宫的闹腾,前朝就安静多了,花春睡饱了跟着去上朝,呆了一个时辰之后又依旧跟着帝王回紫辰殿去处理事情。
“皇上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贺长安道:“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顿了顿,补充一句:“难不成是因为花家三小姐很得皇上的心?”
“不是。”宇文颉淡淡地道:“朕是觉得天气不错。”
花春一顿,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乌云。
您开心就好。
“瞧这样子,还真跟京华昨日说的症状有点像。”贺长安笑道:“定然是对人动心了吧。”
“嗯?”宇文颉微微挑眉,看了花春一眼,又看看贺长安:“什么症状?”
怎么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是昨日我问京华,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贺长安笑眯眯地给他解释:“京华说的很有道理,有心上人的时候,会更开心一些。”
“这算什么症状?”宇文颉不赞同地道:“朕与你在一起也很开心,你岂不成了朕的心上人?”
贺长安失笑,轻轻往旁边移了一步,摇头道:“这可不一样,还有其他的表现呢。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要是你在路上看见什么感兴趣的事情,第一个想到她想与她分享,那你就是动心了。’皇上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么?”
眸子里的笑意慢慢消退,宇文颉沉了脸。
桔梗花在旁边的花坛里开得正好,微风吹过,泛起一片紫色的波浪。
“这算是动心?胡说八道!”
“您这样激动做什么?”贺长安好奇地看着他:“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具体的情况可能不一样吧。还得要经常梦见她,经常想着她才算呢。京华你说是不是?”
“是啊。”花春注意力全在贺长安的脸上了,没太注意皇帝的神色,还笑眯眯地道:“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嘛,也不是谁都适用的。”
帝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步子也迈得大了些,将身边两个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哎?”贺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茫然地看了看花春:“这又是怎么了?”
花春无辜地耸肩:“我也不知道啊,不是说皇上的心情总是这样阴晴不定么?那也该习惯了。”
“也对。”贺长安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你娘亲让我转交给你的小鱼干,说怕你吃不惯宫里的东西。”
眼眸微亮,花春高兴地把油纸包接过来:“真是谢谢你。”
虽然她对宫里的食物没有半点不习惯,但是能吃到这么熟悉的零嘴,还是很开心的。
宇文颉应该也就上回吃过一次,还是不太干净的,这回正好再去讨好讨好他吧。也不枉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这么仁慈了。
这样想着,花春就没把小鱼干给贺长安分享了,直接塞进袖子里,回了紫辰殿。
又是一下午的忙碌,等贺长安出宫之后,瞧着还没到晚膳的点,花春便一脸讨好地凑近帝王道:“皇上有闻见什么香味吗?”
宇文颉脸色有点苍白,像是很不舒服的模样,淡淡地道:“没有。”
“嘿嘿!”花春一把掏出了小鱼干,打开油纸包双手捧着呈到他面前去:“看这个!臣的母亲托二哥送来的,皇上还记得吗?”
宇文颉皱眉。
香辣的味道让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鼻息间有雨水混着泥土的沉闷,有鱼干的香味,还有一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奶香。低眸之处,都能看见人白皙的脖子。
喉头微动,宇文颉粗暴地一把将花春推开,连带着小鱼干洒了一地。扔狂名弟。
“哎?”
大概是被温柔对待得太久了,花春被推得一个趔趄,十分茫然地看着骨碌碌滚出来的鱼干。
接着她就愤怒了。
浪费什么也不能浪费粮食啊!多少百姓吃不上肉,这么大一包鱼干,他竟然给她弄洒了?!
眉头皱得死紧,花春咬牙,低身下去自己把鱼干全捡起来,抱着油纸包看了皇帝一眼,离他远远的,自己躲角落去吃。
这种人可真难相处,又不爱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上一刻还是晴天呢,下一刻就是狂风暴雨,一不小心就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谁受的了啊?
虽然他是皇帝他牛逼,他的地盘他做主,但是也得把人当人看吧?是他先温和了态度,她才敢放心大胆把他当朋友对待的,一个转脸就又把人当奴才,人家心理调节也是要个过渡的好不好?
一肚子火,花春硬生生把一包鱼干全吃了,末了还狠狠地抹了抹嘴。
宇文颉坐在原处没动,眼角余光看得见花京华的动作,然而他不想理,打心里生出一股排斥来。
“皇上?”看着皇帝的面色,秦公公有些担心了:“您没事吧?”
“没事。”宇文颉闭目:“你不用管朕。”
这怎么能不管?秦公公有点急,挥手就让人出去找御医。皇帝的嘴唇都白了,多半是生病了。
花春吃完鱼干就继续回到桌边去看折子,一眼也没看帝王。
她觉得和亵渎食物的人没法儿做朋友!跟不尊重人的人更是只能当同事,结拜兄弟也就是个名头罢了。
正气着呢,手就被秦公公轻轻碰了碰。
花春抬头,就见他一脸焦急,示意她看看皇帝。
咋的了?花春茫然,侧眼一眼,我勒个乖乖,脸色煞白,跟白无常似的。
吓了一跳,花春同学立马就忘记刚刚自己还在生气,凑过去伸手就摸了摸皇帝的额头。
“发烧了啊。”
宇文颉抿唇,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当即就不悦地把他的手给挥开了:“别碰朕。”
“好好好不碰你。”她语气软了下来,跟哄小孩似的道:“知道生病的人心情都不好,您先冷静点,看看御医。”
帝王沉着脸道:“朕没病!”
花春左右看了看,直接找了个镜子伸到他面前,一副“你自己看咯”的表情。
宇文颉垂眸,瞧见自己脸色,皱了皱眉,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腕伸了出来。
秦公公松了口气,连忙让御医诊脉。
皇帝原来也是会生病的哎!花春不生气了,好奇地在旁边围观。
宇文颉这个人太高大了,跟野兽一样,她以为他这么强壮的人身体肯定倍儿棒呢,没想到一病起来,也还是成了个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