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这么过了七八天,等皇帝再度去慧明殿请安的时候,竟然对上了太后温柔得跟什么似的的眼神。
心里一阵发毛,宇文颉在软榻旁边坐下,看了太后一眼。又扫了扫旁边坐着的妃嫔和羲王爷。
“皇上辛苦了。”太后道:“最近朝中诸事繁多,你也要注意身体。”
“嗯。”宇文颉点头,不经意看见桌上放着的茶盏,好像都换了新的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太后笑得更慈祥了:“皇儿的心意哀家都收到了,并且立马让月见用了起来,难为你还记得哀家最爱的越窑青花。”
越窑青花?宇文颉沉默,他一早就不记得了,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心意?
“母后宫里,这几日增添了不少东西。”羲王爷轻笑着开口:“皇兄也真是有心。”
“是啊。”霍纤柔笑道:“大大小小的东西。哄得太后可开心了。”
看了花春一眼,帝王开口,正想说这些东西都是她弄的,就见她抢在自己前头开口道:“太后开心就好,也能弥补皇上时常不能陪伴太后左右的遗憾。”
说着,还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说点好听的。池宏沟扛。
宇文颉抿唇,他是一贯不会讨好太后的,所以没有宇文羲那么得宠,要他学她这样子去奉承,他当真是做不到的。
所以还是选择了沉默。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花春挺了挺胸,还是得自个儿撑场子。
“紫辰殿离慧明殿也不远。”羲王爷淡淡地说了一句:“皇兄要是有心想来陪母后,又怎么会有遗憾?”
太后一愣,微微垂眸。
花春连忙道:“皇上最近被朝政之事所困,哪怕是去嫔妾宫里。也是看折子到深夜,连吃个点心的时间都没有。要是还来看太后,一脸疲惫也惹太后心疼,就有违孝道了。”
羲王爷转头看她,眼眸深沉:“花嫔这嘴倒是利索。”
“嫔妾所言句句属实。”花春起身,跪在太后榻前道:“嫔妾是平民出身,以前总觉得宫里锦衣玉食很好,皇上万人之上,养尊处优,日子也定然快活。但真正进来之后嫔妾才发现自己错了,皇上比谁都辛苦。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尤其最近朝中还让陛下不得安宁,半夜都常惊醒,满头是汗。”
嘴角一抽,宇文颉低头看她,很想问自个儿什么时候惊醒了?再说,就算有惊醒。以她睡得那么熟的程度来看,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但是,看她这一脸入戏极深的样子,他还是忍了。
太后有些动容,转头看着他问:“朝中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么?”
帝王一顿,摇头道:“不用母后操心,儿臣自己能解决。”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太后叹息道:“哀家是你母后,有什么难处,也不肯跟哀家说吗?”
想了想,他终于配合花春说了句人话:“当儿子的,没道理让自己的母亲跟着操心,那是不孝,朕想当个孝子,请母后成全。”
还是这么倔强!太后突然觉得很心疼,皇帝从小就不哭不闹的,以至于她总是对羲儿更照顾,也当真是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欠颉儿的实在太多了。
已经二十多年了,这还是她头一次醒悟,意识到这个问题。颉儿喜欢把不开心都闷在心里,不告诉她,也不求她帮忙,想要什么都自己去争取,要父皇的宠爱自己争,要皇位也自己抢。倒是她自私,每次都让他多照顾羲儿一点,多让着羲儿。
她给了羲儿很多东西,除了皇位,因为皇位是颉儿靠自己打下来的,她总不能还去抢。为此,羲儿心里有不满,她也知道,屡次想对自己哥哥动手,她心里也门儿清,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能糊弄过去一日便是一日,她不想看见这俩兄弟互相残杀。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偏心羲儿的做法呢?
眼眸微湿,太后想了很久,最后看着面前的众人道:“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花嫔留下来,陪哀家说会儿话。”
羲王爷皱眉,扫了花春一眼,慢慢站起身。霍纤柔倒是十分自然地往皇帝跟前一凑,笑眯眯地跟着出去。
花春看得懂太后的眼神,也明白这七八天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一个好的结果,所以她朝皇帝使了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便留在了慧明殿里。
等人都走了,太后才终于开口:“皇上最近一直在养心殿处理折子,他可有给你说过烦心事?”
“有。”花春颔首:“皇上不爱说话,但是嫔妾总爱逗趣,他也偶尔肯与嫔妾说两句。”
“那你可知道最近朝中又发生什么事了?”太后眉目含忧:“那些个老臣最近都不进宫来与哀家说话了。”
看了她一眼,花春小声道:“太后没想过他们是从什么事之后开始不进宫来的吗?”
微微一愣,太后低头一想,好像是花丞相上奏要羲王爷回封地那次开始,有老臣进宫来与她说此事,有劝她同意的意思,奈何她爱子心切,想让羲王爷多陪陪自己,就没允,还让他们不要再来说了。
好像就是那天之后,当真没有老臣再进宫来劝她了。
“这次难不成又是羲王爷的事情?”太后皱眉。
花春一脸无辜地道:“嫔妾是不懂朝政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皇上每每下朝回来都是怒气冲冲,会面对着墙壁一直念什么‘兄弟手足骨肉血亲’,念上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说完,歪了歪脑袋,笑得温柔地道:“大概在皇上心里,羲王爷对他当真很重要吧。”
太后一震,表情复杂极了:“他竟然念这个?”
“是啊,嫔妾最开始听着还觉得怪怪的,但看皇上脸色不太好,又当真很痛苦的样子,便从未去打扰。”
一定是羲儿又做了什么事吧?太后沉默,隐忍如皇帝,也只能这样私下念叨两句了。
轻轻叹了口气,太后抬头,目光深沉地开始打量花春。
这女子除了长相与花京华相似,似乎也跟他一样机敏呢。前头刚扳倒了惠妃,如今又站在她面前说这些……
“嫔妾这几日之所以一直来给太后请安,说起来也是有原因的。”坦荡地迎着她的打量,花春道:“太后想听么?”
“你说。”
“嫔妾刚进宫的时候,见皇上不太爱来慧明殿,还以为皇上对您不重视,现在想来也是打。”花春微笑,眉头却皱着,显得十分心疼地道:“其实每天就寝之前,皇上都会问一问宫人您的近况,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嫔妾好奇,问皇上为什么不来请安,他道,您这里有羲王爷就够了,他不会说话,总是来给您添堵。”
倒吸一口凉气,太后瞬间红了眼:“当真?”
“千真万确!”花春道:“嫔妾瞧着实在心疼,所以才想来替陛下尽尽孝道,将他不会表达的感情都传达给您,也希望您……多疼爱皇上一些吧。”
说到后头,她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丫的,宇文颉实在太惨了啊!
太后已经哽咽了,双眸失了焦距,想来是陷入了回忆里,花春也不急,等她回过神来,便道:“嫔妾也先告退了,请太后不要告诉皇上今日嫔妾所说之言,以免皇上怪罪。”
见好就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太后也该心疼皇帝一点,等再过两日,让贺长安来提让羲王爷回封地之事,想必也就轻松得多了。
“你去吧。”太后疲惫地挥了挥手。
花春低头退出去,一跨出慧明殿大门就长出了一口气:“爽!”
瑞儿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随之笑起来:“主子怎么这么开心?”
“事情顺利自然就开心。”花春笑眯眯地道:“连今天的夕阳都比平时好看!”
瑞儿笑了笑,正想打趣她两句呢,背后冷不防就伸过来一双手,使劲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旁边的宫道上拖去。
“唔!”吓了个半死,瑞儿连忙挣扎,呜咽两声叫前头的花春听见。
花春猛地回头,瞪大眼看着她,连忙追过去:“你们干什么!”
背后一道黑影笼罩下来,她瞳孔微缩,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还没回来?”
养心殿里,帝王看了一眼门外,不耐烦地问。
秦公公道:“兴许是被太后留久了一些,奴才派人去打听打听。”
“嗯。”
太阳落山,四周都开始黑起来,花春被人蒙上了眼睛,一路扛着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宫殿,最后在一间满是灰尘味儿的房间里停了下来。
嘴巴被堵着,眼睛也被蒙着,她面对的完全是未知的恐惧。被人一推,脚下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有手上来撕她的衣裳。
心猛地往下一沉,花春惊恐极了,就算是个女汉子,在面对这种事情也没有能淡定的,当即便用尽全力挣扎起来,与此同时,她听见了瑞儿的呜咽,估计也是同样的遭遇。
不知道为什么,要是她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肯定很慌张失措,但是一想到还有个人在旁边需要她保护,花春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外袍被他们撕裂,趁着里头还有衣裳的时候,花春抽搐了两下,一个使劲上半身定格在半空,顿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瘫软下去,像猝死一样。
身上的手停了下来,接着就有人想来探她的鼻息。花春屏气凝神,半点气也不出,就听得旁边一个人低呼了一声:“糟了!没气儿了!”
屋子里大概有四五个人,听见这人这话,立马停下了动作,围到了她身边。
有人伸手按了按她的脉搏,道:“没死,估计晕过去了。”
“这怎么办?真弄死也可以?”
“你有命赔我们没有!把她外袍扒了带走。”
花春咬牙,努力保持昏迷的状态,感觉到很多手从自己身上划过,心里一阵阵恶心。
外袍被扒了,那群人很快便跑了出去。瑞儿手脚都被捆着,挣扎了半天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花春起身,挪到门槛的位置,把双手上的绳子抵上去使劲磨,然而,门槛是木头的,这一点点磨,也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
天完全黑了下来,小太监回养心殿禀告:“花嫔娘娘一早就离开慧明殿了。”
心里一沉,帝王拍案而起,披风也不带便直接往外走。
“皇上!”秦公公连忙道:“奴才安排人去找吧,太晚了,您不宜出去。”
充耳不闻,帝王直接让人牵了马来,上马在宫道上狂奔起来。
宫灯四燃,霍子冲带着禁卫开始四处寻找花嫔,惊动了不少后宫之人,然而找了半个时辰也一无所获。
宇文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抓过慧明殿的人问:“她往哪边走的?”
小太监被吓了个半死,连忙道:“就是往养心殿的方向,其余的奴才也不清楚。”
将人丢开,帝王抬头看着层峦叠嶂的宫殿,头一次觉得心慌。
要不是出事了,她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回去?
废宫里,花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绳子给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