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乔与花鬘并不熟悉,不过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毕竟就算大汉丞相再怎么公正严明,诸葛乔身上丞相之子的烙印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所以诸葛乔被丞相安排到南中时,虽然并没有被赋予太大的职权,但面子嘛,总还是有一些的。
花娘子在南中没人敢故意为难她自然没错,但也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她同样也不敢主动无事生非。
因为朝廷需要的是一个知教化,懂礼节的蛮女,而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蛮女。
花鬘是蛮女,又不是傻子,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性。
诸葛乔知道花娘子与冯家有联系,听说她在越巂的马场还是冯永亲自关照下建起来的。
味县如今是庲降都督府的治所,花鬘的马队要去南边,肯定是要经过味县。
所以诸葛乔因为冯小弟的关系,利用自己的面子,平日里倒也对花鬘的马队照拂一二。
花鬘知道诸葛乔与冯鬼王有联系,听说冯鬼王还叫他兄长。
一来二去,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也是很自然之事。
“花娘子欲何去?”
看到花鬘行礼过后,又欲出门而去,诸葛乔生怕唐突了此女,不敢阻拦,只得在身后高声问道。
“自是要找那马谡算个清楚。”花鬘哼哼道,“我那马队的损失,总得找人说道一番。”
“咳,花娘子,此事不急,吾派人请你过来,实是有事与你说。”
花鬘一听,只得又勉强退了回来:“不知诸葛郎君有何事?”
“不是我,是明文有事找你。”
诸葛乔一边说着,一边再度伸手入怀。
可能是怀里藏了太多的书信,所以这一次摸的时间比较久,好一会,才摸出第四份纸张出来:
“花娘子,这是明文给你的信。”
花鬘下意识地接过来以后,这才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这……冯鬼……君侯当真给我写了信?”
“这是自然,难不成谁还敢冒充明文给你写信不成?”
我倒是希望这是有人冒充……
接过信的花鬘脸色在刹那之间,竟是微微一变。
冯鬼王的名号,在南中这一带,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平定了心情之后,花鬘在心里不由地暗暗嘀咕:
那冯鬼王怎么说也是富可敌国的人物,我不过是少送了两次红利到锦城冯庄,他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来跟我问罪吧?
这个事又不能怪我,这云南有乱,商道不通,他应该是知道的。
咦?若是那马谡不肯赔我损失,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那冯鬼王说上一说……
诸葛乔哪里想到,他这么一句话,竟是惹得花鬘一下子转动这么多的心思?
想了半天,花鬘还是没有想通为什么冯鬼王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
她也没好意思在当场拆开,于是把信小心藏好。
这些年来,随着花鬘经历的事情越多,她就越是明白兴汉会在南中的势力。
更别说冯永这些年来威名愈盛。
此时的花娘子,早就已经不是在越巂时,敢在冯君侯面前毫无顾忌“呸”对方一声的纯真少年。
冯鬼王的信肯定是要比马谡重要多了。
毕竟马谡最多只能让自己失去大半年的收入,但冯鬼王可以让自己失去一辈子的收入。
花娘子只得按下出去寻找马谡算帐的意思,打算拿着信回去好好琢磨一番,看冯鬼王为何要找自己。
等花鬘离开好久,马谡这才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院子里看。
看到院子里只有诸葛乔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咳了一声,习惯性地整了整衣冠,施施然地迈入院门。
先前不知藏到哪去的夷人侍女也很有默契地冒出头来,给两人端上来茶水。
“幼常,你这样不是办法啊,这南中,怎么说也算是花娘子的地盘。你躲得过今日,难道还能躲得过明日后日大后日?”
诸葛乔在替马谡担忧。
提起这个,马谡就面露苦色:“你当我想这样?这不是等冯君侯给花娘子来信么?”
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花鬘与冯明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坑一下花鬘的马队,引出云南郡的所有心怀不轨之辈,在马谡看来,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大丈夫做事,何以要拘小节?
只要云南郡安定下来,光是在楪榆泽那边开茶园的收益,就足以抵得上不知多少支马队。
再说了,就算是茶园要三年后才有收益,但这劳力,不是就在眼前嘛!
马书生相信,以他与冯鬼王的君子之交,冯鬼王是不会怪他的。
做人,要看得长远。
这一回却是轮到诸葛乔吃惊了:“幼常如何知道明文会给花娘子来信?”
马谡听到这话,顿时就想起诸葛乔之前的话:
“伯松叫那花娘子过来,莫不成是事找她?”
“明文让我转花娘子一封信。”诸葛乔眼中闪着敬佩之意,“没想到幼常连这个事都能料到。”
马谡一听,“哈”地一声,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他下意识地抖了抖手,发现空空如也,目光转向墙角,然后起身过去,捡起那把破蒲扇,再摇了摇,得意道:
“早在吾意料之中,吾甚至还能猜出那信里头说了什么。”
“哦?”诸葛乔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想问,但他终究是正人君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马谡看到诸葛乔这般模样,知其心意,于是主动开口道:
“在吾料来,冯君侯来信,十有八九会与云南之事有关,与花娘子陈说利害,不再与吾为难。”
是这样吗?
诸葛乔有些狐疑地看向极有把握的马谡,也不知是当信还是不信。
不过当他看到马谡摇着手里的破蒲扇,那一副自信模样,心里不由地有些动摇起来:
莫不成明文与幼常早有通气?不然幼常又何以这般自信?
只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去寻花娘子问个究竟,所以他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而是问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幼常,大汉收复凉州,又出新令,招贤纳才,幼常此时已是自由之身,何不前往凉州一试?”
手里的蒲扇微微顿了一下,马谡过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容吾看看再说。”
街亭之战,冯永暴打,还有后面的交浅言深,最后再加上窝在西南边陲三年。
马谡早年的那些自负,早就已经被磨得没了影子。
甚至就连性情也变化不少,许多事情已经看得开了。
“幼常最好能及早做出决定,吾听闻,欲通过凉州考课,少说也要先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
“且冯明文治下,官吏多用统筹之法,不知算学之术,那肯定是不行的。”
南乡算学,冠绝天下。
兴汉会名下产业,所有的标准都来自南乡,只要与兴汉会产业有联系的人家,都得执行这个标准。
而所谓统筹之法,其实就是把治下民生,用算学之法统计出来,然后再有针对性的施政。
这一切,都是以南乡算学为基础。
所以想要通过考课,必须通南乡算学。
欲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最好是要先去凉州那边找个门路,先当个幕僚之类,熟悉一番。
大汉地方主要官员是朝廷委派没错,但身边的幕僚却大多是主官自己招募。
比如太守,可以自行任免部分属官掾史。
这个规矩,正好为凉州考课提供了方便。
说白了,真要想通过考课,至少得先去在凉州的各级官府里打工,那是不可避免的。
在打工的同时,还要想法子学好算学。
这等事情,宜早不宜迟,早到一步,就能早学一日。
所以诸葛乔这才劝说马谡早做决定。
马谡闻言,点了点头:“多谢伯松关心,吾自有打算。”
诸葛乔见此,也不好强劝。
他在弄栋呆不了多久,第二日又去寻马谡,欲辞别回味县。
没想到远远就发现马谡的小院停了两三匹滇马。
走近了看,马背上已经有了两三个包裹,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南中这一带,有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滇马;没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车。
这个车嘛,就是从南乡传出来的独轮车。
因为长得有些像鸡,同时还会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所以也有人叫它鸡公车。
诸葛乔迈进小院,看到有人正在帮忙搬东西,心里更是肯定了想法。
“幼常,这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正摇着破蒲扇的马谡,诸葛乔不禁疑惑地问道。
马大嘴面不改色:“哦,听闻冯君侯将去凉州任职,吾与君侯当年好歹也是有交情,反正近日无事,故欲前去道贺一番。”
正人君子诸葛乔嘴角一抽,语重心长地说道:
“幼常啊,吾记得你昨日不是说要看看再说吗?”
马谡奇怪地看了一眼诸葛乔:
“是啊,我这不是已经看了一晚上了吗?”
正人君子诸葛乔:……
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坏的诸葛乔,半天才回过神来,当下深吸了一口气:
“幼常,那你这马又是从何而来?”
别看官道上经常有滇马组成的马队,但大部分那都是属于兴汉会,少部分是属于那些早年进入南中开种植园的世家大族。
早期没有入股越巂马场的人家,现在想要得到大量滇马,那就是在想屁吃。
别说大量,就是普通人家想要寻得几匹,困难也是不小,更别说是一夜之间就能临时找到。
不过这个事对于马谡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神态自若地回答:
“是走了吕太守的关系,借用些时日。”
吕凯与马谡关系不浅,再加上马谡筹谋平乱有功,别说是借,就是送几匹滇马,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诸葛乔闻言,长叹一声:原来早有图谋。
同时心里有些不胜凄凉:我们的兄弟情,当真是浅薄如纸……
马谡虽说是被流放至此,但怀里可是揣着冯鬼王的信,就算是空手过来也不用担心被饿死。
所以小院里,倒也没有太多的东西。
脚夫一阵忙碌,又有夷人侍女的准备,东西很快就打包干净。
马谡走得很着急,云南郡太守吕凯虽不舍得,但也知道,此乃事关前程之事。
流放三年,如今一朝得赦免,只怕心早就已经飞到凉州去了。
毕竟马谡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伏蜇的这三年,此去,自然是要展胸中之志。
吕凯便摆了酒宴,与诸葛乔一起给他饯行。
诸葛乔甚至还与马谡一齐回到味县才分开。
最后临别时,马谡终于对诸葛乔说道:
“伯松,云南刘胄作乱,虽说是有人心怀不轨,但张都督执法过严亦是原因之一。”
“此次虽然刘胄作乱不成,但朝廷肯定会重新考虑对南中的治理,凡治民者,宽严并济方是正理。”
“按吾所料,张都督最多能再做一年都督,到时朝廷极有可能会派他人前来代替。”
“今大汉取得凉州,再无后顾之忧,数年之内,关中必有一战。”
马谡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到时大汉定然是精兵悍将尽出,与魏贼决战于关中。”
“在这数年之内,南中定是已经安稳,南中庲降都督,到时只怕亦是要领军北上。”
“伯松不擅领军,但这些年来,一直在管军中后勤之事,若是能早早做准备,让前方大军足衣足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诸葛乔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他自知才能并不出众,这些年勤勤恳恳,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官职不大,升迁缓慢,那也是正常。
如今得马谡建议,如何不心喜?
“只是南中这等地方,又如何能给大军足衣足食?”
诸葛乔看向马谡,有些苦恼地问道。
马谡“啧”了一声:“天下之间,能让冯明文喊一声兄长者,如今唯有伯松一人,伯松尚不自知耶?”
诸葛乔不是傻子,顿时就明白过来:“兴汉会?”
“若欲治理南中,不管是谁来当庲降都督,皆要借兴汉会之力……”
马谡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吾明白了。”
诸葛乔连连点头,感叹幼常与自己的情谊当真是深厚如海。
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
“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幼常若是无聊,可翻看此书,对通过凉州考课,极有裨益。”
马谡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
好久,马谡这才抬起头,缓缓地说道:“伯松何来此书?”
“自是和明文的书信一起送过来的。”
“为何今日才给我?”
“其实当时我就想给你的,只是你不是说了,要看看再说吗?所以我一时就忘了。”
正人君子诸葛乔诚恳地说道,“幼常可要小心保管,这书可是贵着呢,在凉州那边有价无市,不知多少人出高价买而不可得。”
马谡突然发现,诸葛乔其实也不是那么正人君子。
就在马谡向北的时候,花鬘正在准备重新组织马队,向南而去。
她不止一次地从怀掏出信件,看了又看:
“种子?要南边诸国耕种作物的种子?大汉什么都有,为什么要那些蛮子的种子?”
南边诸国,皆是小国,和大汉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匹绸缎就能换一大批玉石,若是舍得下本钱,说不定还能换到冯鬼王一直以来就在找的那种透明水玉。
只要淘换到透明水玉,那就是大赚大赚。
兴汉会一直以来,都在高价收购高品质的透明水玉,听说这是冯鬼王的要求。
冯鬼王是心狠手辣,但出手也很大方,非常大方的那种。
花娘子赚完南边诸国的,回头再拿透明水玉去赚冯鬼王的钱,一鱼两吃,感觉很爽。
只是冯鬼王让她爽了,冯鬼王偶尔想爽的时候,花鬘就得想尽办法满足人家。
这个时候组织马队南下,日期已经是有些迟了。
不过花鬘这一回,并不是想要赚钱,而是派人先去打探一番,做些准备工作。
因为以前马队从来没有注意过南边诸小国耕种这方面的信息。
毕竟南中诸多部族,几年前连如何耕种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