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星零零散散打听了好几天,林未曦终于拼凑出嫁妆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贪媳妇的嫁妆,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动地交由英国公府处置。英国公府打着再嫁一个高姓姑娘进来的念头,在嫁妆上特别大方。后来英国公世子和顾呈曜达成共识,让高然嫁过来做续弦,英国公府喜出望外,同时也是笼络高然,便将高熙的嫁妆全部转给高然,还另外折了些现银塞给高然做护身银钱。
高熙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身嫁妆便不菲,而她的母亲卫氏唯有她一个孩子,卫氏嫁妆加上英国公府准备的陪嫁,还有寿康大长公主私下补贴,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后来高熙没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没有子嗣,嫁妆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时高然续嫁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英国公夫人想笼络住燕王府这个姻亲,那高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英国公夫人为此大出血,将高熙大部分嫁妆都转给高然,又另外新打了四套头面首饰。不过高熙的嫁妆中还有当初卫氏的东西,若是寻常媳妇,英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卫氏还有一个公主娘,这就有些棘手。
卫氏已经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卫氏的嫁妆理所应当由高熙继承,娘家是没有权利追回的。麻烦就在于高熙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她又没有留下子息,英国公府处理高熙遗产的时候很是忐忑。寿康大长公主这些年虽然后继无人,眼看着衰落下来,但是寿康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娇客,当今皇上的姑奶奶。寿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给大长公主颜面,那皇室可不和你讲道理。
英国公府顾忌这位辈分高资历老的公主,只能礼貌性地给公主府递了话,询问寿康大长公主要如何处置高熙,乃至卫氏当年遗留下的嫁妆。
寿康大长公主一辈子享皇家供奉,自己开门立户,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财物于她不过是外物,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执念的。寿康现在居住的公主府虽然挂着她的封号,但是等她死后公主府便会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后再赐封给另一位公主,和驸马及驸马的家族没有一分钱关系。寿康大长公主又没有儿子,诺大的家产死后都要收归国库,所以对于出嫁女的嫁妆,并不像寻常家族那样看重。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后,卫氏的嫁妆由庶女继承就继承了,即便这个庶女和卫氏、和寿康大长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高然是韩氏的女儿,当初害死卫氏的元凶,寿康公主怎么能由着这一窝贱人占这么大的便宜?寿康大长公主接到传信后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顾姻亲的脸面,吩咐自己府上的长史去英国公府,国公府打算给高然准备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卫氏的东西,她给外孙女高熙准备的东西,一颗瓜子都要抬回来。
时隔多年后公主府取回媳妇的陪嫁,这打脸的意味太重了,高门大户最重视脸面,而寿康大长公主这样做,便是当着全京城的面把英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英国公夫人气得要死,可是谁让人家姓顾,顾家人最高贵啊。英国公夫人气得死去活来,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儿子媳妇骂几句,并不敢把寿康公主怎么样。事到如今两府姻亲已经成仇,英国公老夫人也冷着脸,暗地里放话谁稀罕公主府那些东西,他们堂堂英国公府,高家嫁女还能出不起嫁妆吗?
所以高然的嫁妆是当年高熙陪嫁中英国公府准备的那部分,后面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银首饰,这些嫁妆当然不能说差,可是放在京城里比,也只是正常的贵女水平。京城权贵多如狗,家世优越、娘家得宠而后面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妆在平民看来简直天价,可是在同阶层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氏是独女,高熙也是独女,三代人的嫁妆累积起来不容小觑,而高然没有母族的财力帮衬,仅靠英国公府准备的嫁妆,其实仅是平平。毕竟英国公府子孙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过一个外嫁女,能和国公府的儿子孙子比吗?不过若高然以后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财政大权,那另当别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贵,比得过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曦得知母亲卫氏的嫁妆,以及外祖母私下补贴她的田庄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后,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英国公府出给她的嫁妆是高家的私产,他们愿意转手给高然,林未曦无话可说,心底也不怎么在意。但是母亲卫氏的遗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亲遗物和外祖母的东西并没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曦开心至极,连着几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来。这样看来,高然拿到手的东西和她当初差远了,林未曦对此深表遗憾,极为愉悦。
此时再想想前几天高然的炫富行为,林未曦越发觉得可笑。整个晚上林未曦都带着莫名的笑意,时不时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曦的动作并没有刻意掩饰,高然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就连顾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曦好几眼。
用膳到后半截的的时候,林未曦基本便不再动筷子,只是在自己的饭里啄米一样戳,等顾徽彦停下动作后,她便立刻放筷。许是因为放筷太过利索,引得顾徽彦朝这里看了一眼:“好好吃饭,不要傻笑。”
林未曦对这句话很不服:“什么叫傻笑?”
屋里其他侍奉的人听到这话都已震惊到麻木,就连顾呈曜都见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顾徽彦听到这种顶撞并没有在意,而是转了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现在没剩多久,相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未曦抿唇嗯了一声,她没有回答,而是偏过脸看顾徽彦:“我要在燕王府里除服?”
顾徽彦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边听着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动提出给林姑娘操办出孝,林未曦居然还露出勉强的意思?高然当时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曦未免也太拿乔了,燕王也真是的,这种又矫情又作的女子,为什么惯着她?可是顾徽彦这样提起,坐在身边的顾呈曜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着应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里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缘。出孝的事情我还没操持过,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林姑娘见谅。”
高然在话中暗暗埋了钉子,这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谁知道林未曦还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没操办过婚丧之事,那就算了吧。除丧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着世子妃现学了。”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尴尬了,高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林未曦上纲上线,她嘴角僵硬,给自己圆场道:“我虽然年轻,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长辈指导着,经手过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们家的贵客,除服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自己准备呢?”
“有什么不行,林家只剩我一个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么事不得我自己来?”说到这里林未曦朝旁边看了一眼,她敢当面回呛高然,但是却不敢拂顾徽彦的颜面。说白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顾徽彦手中,林未曦见顾徽彦的神色平静从容,一点情绪都不外泄,林未曦感受到无形的压力,赶紧讨巧说奉承话:“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缘,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缘,让燕王府帮我办除服毫无道理。燕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怎么个没缘法?”顾徽彦看向林未曦,目光随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我和燕王府在你眼里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燕王是您,燕王府却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尽管开口,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徽彦终于笑了一声,轻轻瞥了林未曦一眼:“就你会说话。”
林未曦一听就知道有戏:“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由你吧。”
林未曦立即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补上一刀:“虽说客随主便,但是能不劳烦你们二位,还是不劳烦的好。世子妃不必着急学了,燕王殿下已经同意了,我自己来折腾。”
这种时候都不忘带上他,顾徽彦觉得无奈又好笑。这种小女孩心思离他太遥远了,顾徽彦习惯了身边都是沾着血的兵法军报,或是冰凉的朝廷斗争,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儿女心计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个世界的烟火气。虽然单薄显浅,但是感觉却也不坏。
高然和顾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曦朝高然瞥来那一眼的时候,顾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养和童年经历都告诉他,他应该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子,顾呈曜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认为的。林未曦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驰,顾呈曜本来以为自己会厌烦,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曦毫不掩饰的挑衅,他发现自己并无多少不耐,反而心绪平静,隐隐还有些无奈。就像是……纵容一样。
顾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么,高然才是他追寻的命中注定。他现在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颜面,这才百般容忍林未曦罢了。
两位男主人对林未曦呈纵容态度,高然立马就不高兴了。她心里认定林未曦是故意的,故意反其道而行,引起顾呈曜的注意力,然后再进一步和顾呈曜装可怜。高然气得气得肝疼,心里也越发坚定,得赶紧让林未曦搬出去。燕王府只能有她一个女主人,容不得第二个主子。
林未曦除服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顾徽彦说是任由林未曦自己折腾,但是后来还是调来人手帮她。林未曦稍微露出些推辞的意思,顾徽彦就说:“这是我私人名义送来的人手,你不是说不愿意接受燕王府的帮助,但是却不排斥燕王么。”
行吧,林未曦乖乖闭了嘴。
五月初三,林未曦脱下素淡的孝服,摘下发髻上细碎的白花,三年父孝正式结束。即使如此,林未曦记挂林勇和原身的恩情,并没有穿换上大红大黄等衣物,而是依然穿着冷色系衫裙。
寿康大长公主也密切关注着林未曦除孝,正巧不久后便是端午,皇帝和钱太后要去西苑看龙舟竞赛,皇室内眷和近臣权贵随行。寿康大长公主早早就托人将新衣服和新首饰送来,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将林未曦盛装打扮,然后领着她出去给京城众夫人太太正式介绍。
林未曦看着送来的云锦衣裙叹气,但是到底不忍让外祖母失望,便顺着寿康大长公主的意,隆重打扮。
林未曦哪里能想到,寿康大长公主这次是存了给她相亲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