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炸了一下,安怡敏锐地嗅到那淡得几乎闻不见的茶香味已经散去,深知药效就要过去,便当着安保良和安老太的面从吉利头上把那根短针拔出来,胡说道:“这是师父教的法子,若人梦中惊悸,刺此,引其说出心中最暗可怕之事,再加以安抚,她就能睡得安稳了。”
安保良狠狠瞪了安怡一眼,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狡诈要强心狠有手段,将来也不知是个什么造化。他当机立断:“明一早报案,就告尤知章丧尽天良诈骗钱财,滥用虎狼毒之药,害了你姨娘,再去乡间寻那请他看过的流产或是死胎、畸胎的妇人,定他个妖法惑人、害人之罪!”
这就对了么,安怡很满意,她对自己初次配药试药就取得成功这件事更是满意,甚至于得意。看来吴菁说得不错,她在这方面的确是很有天赋的。想起尤知章是黄昭得用之人,又提醒安保良:“他是黄家的人,黄家还在用他。”
安保良此刻恨不得将尤知章剥皮抽筋才能解恨,听说其又是他最恨的黄家走狗,不由更是暴怒,来回走了两趟,问道:“什么时辰了?”
兰嫂看过漏壶,道:“已是子时。”
安保良就和安怡商量:“之前谢大人曾使人来请你去替他看诊,因遇着这事儿,我就推了,此刻尚不算太晚,我带你同去,你看如何?”
安怡和他把眼神一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借谢满棠的手解决尤知章。想法是对的,谢妖人刚好是黄家的对头,又是京城来的宗室,正是解决此事最合适的人选。但谢妖人之所以被她暗称为妖人,那不是没有理由的,除非他想帮,并且此事于他的大计划没有影响,不然败走昌黎的安大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新贵赢家谢妖人的对手。
但总要试过才知道。
安怡起收拾:“要走就趁早吧,就算他已经歇了也不打紧,至少让他知道咱们是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的。”先讨个乖再说。
路上安怡小声道:“若是机会恰当,爹爹可把所思所想所为略与谢大人一提。”
安保良回眸朝她瞧去:“嗯?”
安怡正色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您只把这话记在心里就是了。还有,此人多智,不可与他耍心机,不如把您的长处展示给他看,例如重义气散财,志向高远,为官清廉等……”
安保良有些羞愧,闷闷地“嗯”了一声。
因近期并无战事,故而县城里不曾宵,安县丞又是官,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到了驿馆。驿馆里已是暗沉寂静一片,大多数人都已睡下,安县丞叫小厮谷雨上前敲门寻人,看门的驿卒被打扰了好梦,本是极其不耐,见是本县二把手,又得了赏钱,只好按下不满飞也似地奔去通传。
谢满棠正和柳七二人坐在房里,对着满桌写满了人名的纸条一一核对,又将纸条揉碎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焚毁。听说安家父女夤夜来访,便对视了一眼,各有思量。
柳七似笑非笑地道:“安姑娘到底还是把大人的病放在心上的,碰着这样的事,这样的夜深也还记得来探望大人。”
谢满棠不置可否,将手撑着下颌静思片刻才道:“让他们进来。”来探他是假,请他出手治人才对,这才是安怡,但他的确也需要一个助力,所以不如两便。
安保良听说谢满棠肯见他们,一颗高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本要叮嘱安怡两句,却见安怡步伐从容,神态安逸,比他不知镇定了多少,心里就又生出几分怪怪的感觉,似是有女长成的骄傲,又似是觉得她太过陌生,离自己太远的感觉。
柳七从屋内走出来,和气地朝安家父女笑着点点头:“进去吧,大人候着你们的。”
安怡才跨入门槛,一阵夹杂着橘子清香的暖意便扑面而来,谢满棠侧对着她静躺在白藤躺椅上,头发被一旁树形烛台上的十二枝蜡烛照得反出一片暗蓝色调,衬着他上的墨蓝色家居轻袍,整个人都似散发出一层淡而朦胧的光晕。
如在梦里,如在天边。
安怡的心口突如其来的微微一紧,她很快垂了眼,不看谢满棠,只等安保良出声。
安保良也有些愣怔,白里看谢大人,知道他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灯光下看谢大人,才知他这名字的由来。古人有诗赞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谢满棠此人,正如海棠满枝,满室生,名字衬人,人更衬名字。
安保良暗赞了一声,对这人才风流的谢大人就又生了几分好感,扬声道:“下官昌黎县丞安保良,携女安怡前来替大人诊治。因家务耽搁,来得晚了,万望大人勿要怪罪。”
谢满棠睁开眼,打量着这父女二人。做父亲的还是那副黑皮瘦寡微带悲苦不得志的模样,做女儿则一如既往的安静从容,似是丝毫不担心别人会不高兴又或是会对她挑剔不喜,整个人非常协调地融入周边的环境里,浑然一体。
他明知她野心勃勃,明知她半夜上门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偏他对她没有生出半点被侵略、被算计的不喜之感。她是长大了,比之三年前的生涩尖锐显得圆熟平和了许多,算是学会圆润地和这世道抗争。这样极不错,谢满棠轻轻敲了躺椅扶手两下,示意安保良和安怡坐下:“坐吧,不必拘束。”
安怡对着明亮的灯光仔细给谢满棠检查过,轻声道:“针灸太过密集并不太好,隔一次最好。这次就不刺了,替大人推拿按压一下位可否?”
谢满棠闭着眼道:“可。”
微凉细腻纤长的手指按在位上,揉按之间,酸疼中又透着舒适的爽意,谢满棠自觉紧绷的面皮肌筋骨全都在这按压之间放松下来,正昏昏睡之时,一股淡淡的草药馨香夹杂着女儿家特有的甜香味侵略而来,令得他脑中警钟大作,骤然清醒过来,猛地绷紧筋骨,坐直子,哑了嗓音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