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往事
作者:
和她大哥穿的军装颜色不一样,是白色的。乔钰回想着白色军装是哪个部队的,好像是海上的,海军?第一次见到海军军官,乔钰挺好奇的,冲对方全身打量了一番。
那人身材颀长,有她大哥那么高,海军白色的军装是比陆战的绿色军装要更好看一些,斯文一些的感觉。然而,可能是经常在海上行走晒太阳的缘故,那人的脸有点儿黑,但不是像黑人的黑,是小麦色,白皮肤上涂抹了一层黄金油的感觉,让人目视很性感。
乔钰看来看去,却是不太敢对上对方的五官。肯定不是对方长得难看,是有感觉,那人恐怕似曾相识。
身旁的段奶奶把她的手心拽得更紧了。站在她前面的乔爷爷向那人走了上去说:“正恺,是你吗?”
“是的,乔爷爷。”年轻的身着海军服的男人应道,来到乔爷爷面前先行了个军礼。
由于对方这个动作,乔爷爷也立正,回了个军礼,接着两人笑呵呵起来。乔爷爷的手搭在了对方要比自己高的肩头上,感慨着说:“我那年记得你爷爷拉着你手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到我膝盖头上多一点。转眼都比我高了。”
林正恺听了乔爷爷这话,更是意味深长:“我离开那个院子,快二十年了。”
“是,你和我孙子差不多年纪。”乔爷爷说,“时光过隙,过得太快了,这个时间。”
“你不如说我们也老了,都是他们年轻人主宰的时代了。”竹爷爷跟着走上前来搭讪。
林正恺于是又向另外几个老人打了招呼,敬礼的敬礼,握手的握手,最后他的目光似乎才来到乔钰身上。
“这是?”
这人居然不认识她吗?乔钰心头想。眼看对方那双视线在她脸上悠转着,也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老人憋不住了,竹爷爷先一马当先,拉着乔钰到林正恺面前,不管段奶奶的手怎么抓兔子,他就是想膈应段奶奶一下,对林正恺说:“你看看,仔细看看有点儿印象吗?我们院子里那只——”
“我知道。”林正恺点着头,“那时候我和她哥都抱过她。”
抱过她?乔钰心头猛地一惊,她居然被她哥以外的男孩抱过吗?
段奶奶急忙接上话道:“哪止你抱过,那时候院子里那个小子没有抱过她。”
“对。我家虎子也抱过。不过她肯定忘了。”竹爷爷哈哈笑着。
乔钰感觉是羞耻到了极点,这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被那么多男孩子抱过了。好在她爷爷看出了她的窘迫,正儿八经地解释道:“她那会儿才多大,能记得什么。小时候谁没有在地上爬还不会走路的时候。”
原来她那时候喜欢跌下床到地上爬。那些邻居的小哥哥们到她家玩,她哥负责在家里带她,其他哥们只得跟着她哥带她。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不让她摔下床去。于是每次她要到床边的时候,所有小哥们都得紧张兮兮地跑过来,喊着:兔子,不要,不要!
那时候她连话都不会讲,听不懂,只会朝一个方向爬。小哥们没有办法了,轮到谁值班,谁就负责使出吃奶的气力把她往回抱,抱着她回到床上中间安全的地带。
“我记得她老重了。”因为爷爷们的话,把小时候的记忆都翻了出来的林正恺说。
乔钰心里头呵呵两声笑,哎,她干嘛跟着爷爷来,来到这里被小时候的同伴耻笑。感觉眼前这人和段安差不多,一张嘴之后八成总喜欢捉着她短处说了。
段奶奶听不过去,为小兔子正名:“我家孙子从没有说过她重。她那会儿重吗?”
“不重。”乔爷爷实事求是地在中间说公道话,“问题是他,那时候是全院里最弱小的,不知道为什么个子长不高,又那么瘦。你们想想他小时候在院子里的那个模样,和现在这个模样能比吗?”
自己很小时候的记忆肯定记不清楚。乔钰只能模糊记得个大概,但是,身边那些爷爷奶奶好像都记起来小时候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因此爷爷奶奶们一片惊呼:“对,他那时候像只豆子一样大。他爷爷长那么高,谁都不信他能长成豆苗。”
有人说另外的人而不是说她这只兔子,乔钰感到心头一松,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想你刚才想说我结果被别人说刚好是坏有坏报,她翘着眉毛回头看这个人。
林正恺面对长辈们的调侃那张小麦色的脸皮上仿佛露出一丝羞涩,解释道:“那时候不知道肚子里长虫,到了这边找到了一个会看病的医生,给我吃了虫药,之后就一路长高了。”
“你长虫了吗?”爷爷奶奶们又一阵惊呼。
林正恺快忍不住了,抬头就看见乔家兔子那张哈哈看热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受的罪你现在都尝到了吧。这令他不禁莞尔,回头对几个老人说:“爷爷,奶奶,车在外面,我们先坐上车再说吧。”
“好。你爷爷应该在等我们了。”乔爷爷答应着,带领着其他老人往前走。这样一来,老人们围观林正恺的话题才暂时结束。
林正恺没有走在前面,而是等段奶奶擦过自己身边后,站在了乔钰身边。
这人突然挨得自己这么近,让乔钰心头吓一跳。刚要躲开,对方那只手伸出来抓住她手里拉的行李箱拉杆,在她耳边小声道:“给我吧。”
他的声音像她哥哥,段安他们的声音,乍听起来像是挺温和其实挺严厉。后来她才知道这是部队军官们养成的习惯,声音必须要刚柔并济,要让底下的士兵感受到温暖和严厉的部队大家庭。但是,她又不是他们的兵。
乔钰本想说着不用,但是一看旁边那人眼神,恐怕和她哥段安霸道的时候差不多,她想了想,也就松开了手。
接过她手里行李箱的林正恺一愣,这箱子还挺重的。再看这只兔子瘦瘦小小的身材,回头想起之前自己常听说的兔子故事,眼里蓦然闪出一抹若有所思。
他其实早在发现乔爷爷一行时,一眼先看见锁住的就是这只兔子。谁让这只兔子拉着一个看来比她自己人都要大的行李箱,走在机场大厅里特别惹眼。
看其他老人手里几乎都空空的,没有带什么行李在手上拎着,就知道,老人团里所有比较重的行李全在这个巨大行李箱里头了。也不知道她这么瘦小的女孩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抹奇怪的感触因此浮现在林正恺心头上。
乔钰自己想的很简单,这回她陪爷爷出来的任务只有一个,帮爷爷他们干体力活。所以,别看她这只兔子瘦小,力气蛮大。
跟在她后面的林正恺问了她一句:“你搬得动吗?”
乔钰回头朝他很稀奇地看一眼:“搬不动也得想办法搬得动。”
林正恺因她这个眼神一怔,只听她这话听似寻常其实一点都不寻常,这是大院里的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军人从来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于是到军人培养的后代上从来也是这样教育的,面对巨大的好像征服不了的阻碍,要动脑子想,总之意志上先不能轻易被打败了。
乔钰那眼神明显写着:我是大院的孩子,难道你不是?这不是白问吗?
不由自主的,一抹微笑挂在了林正恺的嘴角上。
乔钰看到这人突然笑了,是看见自己大哥忽然有了丝笑容一样受惊不小。她急急转回头,心里头毛毛的。只知道这些军官对她一笑,不是什么好事情,肯定心里对她揣着某种鬼意了。
对忽的她转过去的脸,林正恺眼里又一怔。
到了外面,一行人坐上了林正恺开来的八人座驾。
林正恺负责开车,副驾上坐着乔爷爷,后面座位上坐着其他老人和乔钰。
乔爷爷在路上又开腔了,问:“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我爷爷身体挺好的。下午段启来做客,我爷爷把段启留了下来,说你们要来。今晚我爷爷掏腰包,说给几个爷爷奶奶接风洗尘,酒桌订在了我们家附近一家酒楼。可能里面环境档次一般,不过里面的大厨我爷爷认得,从部队出来的,做得一手好菜。”林正恺负责解说,双手稳稳抓着方向盘,一双眼睛从车前镜里很容易地扫到坐在后排中间的兔子。
乔钰是把眼睛望到车窗外面去了,一路的车水马龙,霓虹高照,比起自己家乡城市更宽敞的马路街道,更干净整洁的路面,更整齐规划的树木。两旁的高楼大厦很多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建筑物。毕竟这里是全国的中心。
看得出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林正恺,不由把车子兜了个圈子让她看到更多的关于这个城市里的秀美风景。
旁边坐着的乔爷爷肯定是看出来了,但是不出声。
段奶奶嘴里哼了哼,要不是看到旁边小兔子看风景看得入迷的眼神,早开口说话了。
车子终于开到了吃饭的酒楼,几个人下了车。林正恺把车钥匙扔给酒楼面前负责接待的服务生,接着领着其他人上楼。
包厢在二楼里。听到脚步声,里面本来坐着的人都走出门来迎接。这回,乔钰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那位在她小时候印象中威风凛凛但是又很温柔的林爷爷。爷爷奶奶们一群老战友相聚,那是不停地互相问好,寒暄后用力握手拥抱着。
“身体都好吗?”
“都好,都好。”
爷爷们哈哈笑着,段奶奶不由悄悄拿手擦了下眼角。后来,乔钰才知道,段奶奶是因为之前林奶奶走的时候没能来得及过来看林奶奶最后一眼,给流的眼泪。那是,前年的事情了。据说林奶奶和段奶奶当年在部队里是一个团的,叫做双娇铁瑰。
等爷爷奶奶们先进了包厢,走在最后面被其他人挡着的乔钰,才看到了在门口里站着的人。乔钰站住了脚,心头突突跳了跳。
手臂抱着一件西装的段启,身着白色衬衫,有些风尘仆仆,站在那儿却像是只在等着她一个人。
段启实际上不知道她要来,直到刚刚之前他坐在这里,听着林爷爷和其他爷爷通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来的老人团中多了一只兔子。
知道情况后,他这颗心就跳起来了,一听到人到了,马上站起来站在门口等着了。直到看见她真的出现的刹那,他的心口不知道该松该紧。
不假思索,等其他人走了空出空间,他立马朝她走了过去,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进来吧。”只因为他很清楚,这只兔子很胆小很怕生,没有人拉的话,恐怕会在门外站一辈子。
先进包厢里面的老人们,回头看见这一幕。段奶奶笑得嘴巴都快关不住了,搞得她身边的段爷爷不得不拉着她袖子提醒她。
站在最后面走进来的林正恺看着这幕,没说话。
林爷爷看下孙子,再看了下拉着乔钰的段启,眸子里一抹光闪了下后,对身边乔爷爷说:“那是你孙女吗?”
“你把她忘了?”乔爷爷笑着问,“她却是记得你。”
“她记得我?”林爷爷登时双眸放光,所有人很清楚地能看见他眼中的高兴。接着,他伸手一招,叫兔子:“乔钰,来,坐爷爷身边,爷爷多少年没有看见你了。这回得好好瞧瞧你。”
听到命令,段启只好把兔子挪了个位置,放在了林爷爷身边。
乔钰小心谨慎地坐下来。这些爷爷奶奶虽然都熟悉,但都是长辈。乔钰只知道,要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和这些爷爷奶奶熟,这些爷爷奶奶哪个一出去,都是能让年轻士兵吓得哇哇叫的人。
“听说她学习成绩很好。”林爷爷打量兔子一边赞许有加。老人家都是这样,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还行吧。”乔爷爷乐呵呵笑着装谦虚。
这点林爷爷看出来了,举起指头点着乔爷爷鼻头:“我知道你和峰儿都不容易,能把这孩子养得这么好。”
“是她自己争气。”对这点,乔爷爷不敢居功,和林爷爷贴着耳朵说起之前乔钰自己爆出的秘密。
林爷爷听着兔子是为了谁努力时,那颗心被揪成了一团,脸上试图掩盖的情绪没有能掩盖住,抓着乔爷爷的手说:“你知道吗?当年她爸走的时候,我把抢救她爸的军医护士全部召集起来,问了三遍,究竟英雄是不是走了。她爸要是还在,现在最少是个上校,是我部队里最好最好的兵!”
一桌子人全部沉寂了下来。乔钰的脑袋有点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原来是林爷爷的部下。
乔爷爷握住老战友的肩膀摇着脑袋,不会有半声指责,说:“他是为国捐躯,应该的。”
“即使如此——”林爷爷嗓音里哽咽着,在乔爷爷几句抚慰之下情绪才有所缓和,振作起来后拉住乔爷爷又问,“听说她妈妈回来找她了。”
说起白落梅,乔爷爷脸色一沉。
只见老战友这个神色,林爷爷很快明白了什么,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如果你出面不了,我来说!真是不像话。要是她没有改嫁,还是军人家属,我早就把她抓起来关禁闭了,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可能她知道你会这么做,才改嫁的。”段奶奶同样很看不惯某人尖酸地说道。
“不是个好东西。”竹爷爷也发了话,告诉林爷爷,“你不是为了她爸争取了一大笔军人家属抚恤金吗?你可能不知道,她妈走的时候,把这笔抚恤金全带走了,说有她爷爷的工资够养两个小孩子了而她一无所有。你说这种女人能当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