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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第二天半晌午从二楼扶着墙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下楼下到一半,突然停住。

陆泽睿正在一楼的楼梯口仰头眯着眼望着他。

他带着个黄色的小渔夫帽,脚上蹬着一双深蓝色的小胶鞋,上面还有些泥水,身上背着个小书包,插着一杆捕蜻蜓用的网兜。

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看着刚从卧室出来穿着宽松棉质睡衣的李琰,有些不大相信,他看着他,张嘴叫了一声:“李琰?”

李琰看他这副模样,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下楼:“你怎么弄的?”

陆泽睿这时候也顺着李琰的视线低下头,抬抬小脚,看见地板上已经被他弄了一片污泥浊水。

李琰抬手把他抱了起来,陆泽睿双脚蹬掉鞋子,伸手去拽李琰的衣服:“李琰,你穿的是爸爸的衣服。”

李琰脸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红,然后把他的手从衣领上拽开,怕他看见更多尴尬的痕迹。

管家这个时候进来,把陆泽睿的鞋子拎了出去,佣人上来把那块儿地擦干净了。

陆溓宁这时候从书房出来正好撞见李琰抱着陆泽睿,立马脸色一变,走过去把陆泽睿接过手,然后又放在地上:“多大了,还让人抱?!”

李琰这时候又问:“陆泽睿,你不是在爷爷家吗?”

陆泽睿仰起头来看李琰,有点儿骄傲自满的样子:“我去夏令营了!”他跟李琰比划着说:“我抓到了一只这么大的蝴蝶。”他用手向李琰展示。

李琰又去看陆溓宁:“我们得谈谈。”

陆溓宁挺受不了李琰这样的表情的,吐出来一口气,叫管家把陆泽睿领走洗干净。

他没想到李琰会醒来这么早,原本以为陆泽睿回来一趟换个衣服就要送走去幼儿园,跟李琰该打不上照面才对。

两人关门进了卧室。

陆泽睿还有些不死心地去扒拉门,被陆溓宁听见声响,叫了一声:“陆泽睿!”才慢慢消停下来,他到底是有些怕陆溓宁。

卧室里,陆溓宁还妄想岔开话题,问李琰:“怎么醒得这么早,身体可有不舒服?早餐想吃点什么?”

李琰推开他又要往腰上粘的手,很认真的跟他讲:“陆泽睿才这么小,你竟然送他自己去夏令营?!”

陆溓宁反驳着:“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很多小孩子,而且有大人跟着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在爷爷家?”

陆溓宁在那脸不红心不跳地:“他先去了爷爷家,然后从爷爷家被送去夏令营。”

李琰又无奈地说:“而且现在根本还不是夏天。”

“李琰,并不是只有夏天才有夏令营,而且他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情。”陆溓宁语气淡淡的。

又接着去问李琰想吃些什么,好像讨论陆泽睿的事情还不如这一顿的早餐重要。

李琰有些说不过他,感觉总被他绕过去。

陆溓宁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于是又说:“溺爱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对他好。”

这句话儿有点让李琰难过,他看着陆溓宁说:“当初是你最想要他的。”

他又在扯以前的事,陆溓宁心头警铃大响,被李琰的话封住喉口,他想辩驳些什么,比如他其实最想要的是李琰,比如他不是不关心陆泽睿,他只是才刚刚在李琰这儿尝到一点甜头,就要被陆泽睿抢走一半,他有些接受不了。

李琰看着他寡着脸,在这杵着。

又问道:“怎么不讲话?”

讲什么,有什么好讲的?讲出来全是你不爱听的,郑峙教过他,不会讲话可以不讲。

陆溓宁好像成熟了一点儿,他跟李琰说:“我不想跟你吵架。”

陆溓宁中午吃完饭外出了,汽车从门口驶出,李琰从二楼的窗口看到熟悉的景色。

管家在院子里拿着把剪刀在修剪树木。

李琰昨天夜里没睡好,这会儿午后阳光照射进来,一股儿疲乏劲就上来了。

等到日头落下起的时候,李琰醒过来,半撑起来身子,发现院子里那些他认不出品种枝桠长得猖狂的树被管家修剪成了小城堡的模样。

一栋栋地堆簇在院子里,夕阳洒在上面。

李琰吃惊地瞪大双眼,楼下的院子里的管家把那把剪刀放在手上转了一个圈,然后动作利落潇洒的投进远处的工具箱里。

李琰去幼儿园接了陆泽睿。

回来的时候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李琰陪他在客厅完成之后,一起吃了晚餐,这时候陆溓宁还没回来。

差不多九点半的时候,陆溓宁的车进了院子。

洗完澡之后上去二楼,发现李琰不在卧室里,他沉下来脸,去陆泽睿的房间,直接推开门,果然看见李琰在拿故事书在给陆泽睿念故事。

他黑着脸走进去,叫李琰出来,回卧室睡觉。

陆泽睿说:“可是李琰还没有给我念完故事,他今天就睡在我这里。”

陆溓宁冷笑一声,陆泽睿看着他,觉得他的身影已经跟故事书里身影高大会吃小孩的大怪兽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陆溓宁抬手在陆泽睿床头前摆着的一个小机器人的脑袋瓜上拍了一巴掌。

小机器人里开始传来声音了,念起故事来。

“这机器人跟你的故事书都是配套的,你自己听了几遍了都!还让人在这儿搂着你念!”陆溓宁语气凶恶,抬手去拽李琰:“回屋睡觉。”

谁知道李琰竟然挣开了:“你跟他计较什么?”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觉得陆溓宁简直发神经,在孩子面前非要这样。

“回不回屋?”陆溓宁看着李琰问,他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盯着李琰看起来又要发火一样。

“我只是给他念个故事,念完就回去。”李琰话音刚落,陆泽睿就又伸手抱住了李琰:“不要,我想跟你一起块儿睡。”

陆溓宁气急败坏:“你给我松手!”他伸手去拽李琰,想把他从被窝里扯出来。

李琰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泽睿就“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琰听见他哭,抬手就去推陆溓宁:“我…我今天陪他一起睡一晚上。”

陆溓宁被气得半死,陆泽睿根本就不是那种爱哭的小孩,以前犯了错被罚,被他爷爷打了掌心,手肿了都不带掉眼泪的。

在李琰这就开始装模作样了。

果然他这边一走到门口,那哭声立马就停了。

李琰半夜听着陆泽睿呼吸平稳了,轻轻移开了陆泽睿压在他胸口的脑袋。

他慢慢推门进了他和陆溓宁的卧室里。

刚刚一躺下,就听见陆溓宁开口问:“不是今天陪陆泽睿睡吗。”

语气听着又是在不高兴,李琰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还是在气得没睡着。

但是陆溓宁却先道歉了:“对不起。”他伸手去握住李琰的手。

两人在被窝里牵着手,李琰回握住他:“怎么道歉?”

“你不高兴了,我想我应该道一点儿歉。”陆溓宁这样讲。

李琰在黑暗中看见他微微发亮的瞳孔,又问:“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陆溓宁复又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他做什么,总是很轻易惹李琰不高兴的,需得小心翼翼一点儿,再及时道歉,省得被李琰记在心里累积起来。

路溓宁睫毛轻颤:“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卧室睡觉,却又不能像他一样,哇哇大哭。”

李琰看着他,陆溓宁当然不会像陆泽睿一样用眼泪做筹码,他一直以来这么冷硬强大,如果不是那次乌景湾停电的雨夜,李琰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人有机会看到陆溓宁的眼泪。

“他还是个小孩,你跟他又不一样,老是跟他比什么?”李琰这话说得颇有点叹息的意思。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陆溓宁在李琰这里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情绪开始有些不稳,不知道李琰这句话里又哪里刺到他。

“为什么我在你这里,永远跟旁人不一样!?”他侧过身来去问李琰,语气里全是是盖不住的伤心与不甘:“不管是陈瑜也好,林笙也好,现在的陆泽睿也好,每次在与我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总被你放弃。”他去搂李琰:“我怎么总是次选,可是我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在任何人面前都是。”

李琰有些听不懂他的话,总觉得难以理解,但是陆溓宁的难以理解是经常性的事情。

但是目前来讲,他哄陆溓宁,该是比陆溓宁哄他容易的事。

陆溓宁太笨拙了。

好在勉强学会了道歉。

他这样轻易就道歉,或许是因为……

李琰心里闪过什么,问道:“还依然渴望我的怨恨吗?”

陆溓宁此时不再看李琰,也决定不再说假话,他用有些微弱的声音:“也会…渴望李琰的一点儿爱吧。”

李琰闭上了眼,说道:“我爱你。”

陆溓宁身子骤然一紧,握住李琰的手,把李琰的手骨都攥得生疼,他开始去很慌张地去吻李琰。

李琰被他吻住,身体被他缠上来。

陆溓宁的“对不起”和“我爱你”都太是难得,李琰以前与他道尽了这辈子最多次的对不起,两人在爱意还未明确的时候就已经首先坚信了彼此的恨意,做许多要用无数次的对不起来填埋的事。

陆溓宁在感情上太软弱,他的“我爱你”好难说,他是胆小鬼,可是李琰可以勇敢一些。

明明陆溓宁一个人爱了李琰十年,“我爱你”却是李琰先说出口。

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一个缠绵的吻结束,陆溓宁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他有些不自信,因为他在李琰这里总是很差劲,于是又想要反复确认:“真的吗?没有骗我吗?”

他又低下头很在李琰的额头到下巴,落下急促又细密的吻:“你再多说几次,我还想听。”

李琰声音有些哑了:“不是不信?怎么还要听,假的也喜欢?”

“人家说,谎话说了很多次就会变成真的……”

李琰笑了一下,笑陆溓宁一如往常的胡搅蛮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等李琰说累了,停下来,陆溓宁也跟着沉默下来。

就在李琰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陆溓宁又突然在黑暗里开口:“不要一般的爱,要你给陈垭欣的那种爱。”他像是觉得还不够准确,又仔细说道:“是那种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的那种爱。”

李琰在这一刻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下,复又松开之后一阵酸软发麻。

他睁开眼看着陆溓宁,突然看懂了。

陆溓宁这样的人对“爱”的要求太过苛刻。

陈瑜当时为何要讨好李琰,为何要学陈垭欣那样对李琰笑?他怕李琰放弃他,病房里被推着离去的人太多了,他目睹过太多种“被放弃”。他不敢赌,赌李琰这样的普通人,真的能为他豁出命去。

而陆溓宁遇到李琰,原本以为那些温情关怀已经是极好,却又突然得知,李琰会对别人更好,拿别人一句话,就能甘愿付出一切。

哪怕他最开始被妒忌愤恨蒙蔽双眼丧失理智,咎其根本,也掩盖不了他其实更想要。

李琰最后很轻的声音答应了:“好。”

他开始明白,陆溓宁为何总是跟他较劲,总是不满,总是索取。因为他把李琰就放在排在陆安凌,齐臻,陆泽睿他生命里这些所有人之前的,他也渴望李琰把他放到同等的位置。

他把这一切归类划分的太过简单。

常人会划分亲人,朋友,老板,下属……等等之类的一系列关系。

但是陆溓宁把他的世界只划分为李琰和别人。

这也是为何陆溓宁明明知道陈垭欣在李琰这是个雷点却频频往上踩,头破血流都都继续。

果然,他又在说了:“如果我生病了,我肯定离你远远的,也不可能留什么话来拖累你。”他抱着李琰小声说:“我一定是比她更爱你的。”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提到陈垭欣而没有发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