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径直走到戚继光跟前,礼也不行,直接就道:“戚大人,白府后院一共关了二十七个孩子,其中十二个身上带伤。”桃花一想到那些目光惊慌,胆怯如小动物一般的孩子,就十分愤怒。
戚继光也是一惊,“这么多?”二十七个,白府这是把孩子当成猪狗一样了,简直是灭绝人寰。他看向白府的男女主子们就跟看死人似的,就是看知府和守备也审视和不善起来。
桃花哼了一声,气愤地道:“我问过里面的大孩子了,说是三个月前他们是三十人,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个了,那三个呢?哪去了?”她一边质问,一边朝白府众人射出锐利的目光,“荒年易子而食已是令人发指,现如今风调雨顺,居然,居然吃人,那还是些孩子啊,简直灭绝人性,是畜生。”桃花咬牙切齿。
白府被围,许多百姓担心被报复,不敢光明正大地过来围观,但要么站得远远的,要么偷偷躲在自家门后或墙头往这边看。后来见白府的老爷们都被官兵绑上了,那位威风的大官还下令抄家,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三三两两慢慢围拢过来,脸上的表情可兴奋了。
哎呀呀真是老天爷保佑啊,白家被炒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桃花和戚继光说话的时候并未控制声音,相反,因为气愤,她的声音特别高亢。白府外头的百姓一开始并没听懂她说什么,后来听到她说吃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全都变了脸色。
肉鸽,身为江南人,他们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哪怕家中再是穷得揭不开锅,他们宁愿把顶门立户的成年长子卖掉,也是绝不会卖未成年的幼子幼女的,哪怕幼子幼女的身家银子更高。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成年的长子卖出去了,就算是做最低等的奴才,也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可是幼子幼女,被人买去了却逃不了做肉鸽的下场。爹娘生他们一场,没本事养活他们,可也不能看着他们做了人家口中的食物呀!
现在白府居然弄了这么多的孩子养着当肉鸽,三个月就吃掉了三个活生生的孩子!谁人家里没有孩子?这些百姓怒了,恨不得能冲进白府去把那些吃人的畜生撕了,可瞧了瞧那些手执武器的官兵,到底没敢。
不过有那胆大的,却直接脱了自己的臭鞋子扔进了白府里,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把石头,烂菜叶子等朝白府扔去,还有离家近的,立刻跑回去舀了茅房的屎尿泼到白府的大门上和墙上,恨恨地骂道:“丧尽天良,天打雷劈。”
等白府的主子们被押出来的时候,激愤的百姓更是指指点点,大声咒骂着,朝他们身上扔石头、烂鸡蛋、洗脚水等污秽之物。
这些曾经养优处尊光鲜的白府主子们,顿时就狼狈起来,身上头上都是秽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白府的老爷夫人小姐公子们哪里受过这个,恶狠狠地朝人群看去。百姓却一点也不怕,哼,都被抄家了,这些曾高高在上威风八面令他们惧怕的白府老爷们马上就被下了大狱了,他们才不怕呢。
于是有人回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老爷夫人,吸民脂民膏也就罢了,居然还吃人,畜生,都是畜生啊!”
“对,他们都不是人,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又一阵的烂菜叶子烂鸡蛋烂鞋头子齐飞。白府众人避无可避,被砸了一身一脸。他们也很委屈:那些肉鸽都是他们白府花了银子买来的,签的是死契,就算是被他们打死,谁也不能说什么,打死是死,被吃也是死,不都一样吗?而且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吃,一个月能吃上两回就算是不错的了。这帮刁民穷鬼,争着抢着把闺女儿子往他们府上卖,转过头却又指责他们没人性,真是不可理喻。
戚继光一见民众情绪这般激愤,忙拱手大声道:“众位父老乡亲,本官乃奉旨巡察江南的钦差大臣,闻听白家乃青城一霸,本官明日便在知府衙门坐衙,凡受白家欺凌迫害有冤屈的,均可来衙门告状,本官定会给你们伸冤。寻不到人写状纸也不要紧,本官带有师爷。”
百姓顿时静默,然后纷纷跪倒在地,口称青天大老爷,神情激动,涕泪横流。
戚继光本着一张脸,心里却十分触动。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民众对他们都是多是惧怕,现在虽一样都是抄家,却赢得了百姓的感激和爱戴,这感觉他说不上来,但挺受用的。
“还请乡亲们让一让,本官要押着白府众人去知府衙门大牢。”戚继光又客气地对百姓道。
百姓中有人站出来道:“大家快让一让,别耽误了钦差大人的正事。刚才大家也都听到了,白家作恶多端,已被钦差大人抄了家,有谁,或是家中亲戚邻居曾被白家祸害的,赶紧回去通知一声,明日上衙门告状去,钦差大人会给咱们做主的。”
话音刚落就赢得众人的一致附和,“对对对,我嫂子娘家的二表哥家的小闺女让白家的公子给抢进府里去了,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我得回去告诉他家一声。”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纷纷说着谁家的闺女被白家糟蹋了,谁家的铺子被白家强占去了,谁家的儿子因替说了一句公道话被白家打死了。
戚继光押着白府众人离开,有的百姓就跟在后面一直送到知府衙门。没有人发现那个一开始扭出来的疑似匪寇的人并不在被押解的行列。
除了守着白府的官兵,百姓都已散去。阿九和宁非站在拐角处望着白府众人被押解远去,宁非道:“别担心,那些孩子已经救出来了,白府被抄了家,拔了这一颗毒瘤,青城的风气会好起来的。”
阿九却并不乐观,“这些孩子是救出来了,可是之前的那些呢?他们有的还懵懂不知事呢。”阿九的心情有些低落,“白家是倒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第二个白家,第三个白家?肉鸽这事只白家一家吗?若我没有猜错,这江南,这青城,一半的富贵人家都沾过吧。苦的永远是处在最低层的老百姓。”
阿九抿了抿嘴唇,头一回觉得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宁非,我要的大燕天下不是这样的。”
宁非揽了揽阿九的肩膀,轻声问:“阿九,那你要的天下是什么样的?”
阿九立刻想起了现代,虽然国家有些地方很落后,人们还在温饱线上挣扎,但大部分的百姓却生活的十分富足,可以说那是阿九所知道的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时代。
“我希望凡我大燕子民,都能够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弃者皆有所养。我希望凡我大燕子民,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绽开幸福的笑容。”阿九说完转头看宁非,苦笑道:“我是不是太奢望了?”
宁非摇头,特别认真的道:“不,阿九,事在人为,你会是个好君王的。”因为你心里装着的是百姓,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帮着你的,宁非在心中暗暗地道。他望着敛去大半风华的阿九,心道:与我来说,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阿九你展露幸福的笑容!
“走吧,那个水匪应该已经送到跨院了,赶紧回去把正事办了,明天咱们都去给钦差大人帮忙。”阿九话锋一转道。
帮忙宁非倒是不介意,只是他却希望阿九能歇一歇。“戚大人一个人应该能忙过来,不是还有那么多官兵吗?”宁非委婉地劝。
阿九却摇头,道:“只一个戚继光怕是分量不够,若再加上一个英王府公子呢?百姓应该不会再有顾虑了。就是俞华舟也得掂量掂量,我并不是担心他使坏,而是先拔了白家,然后才是他,现在还需把他稳住。”
那个水匪不过是个小角色,宁非的手段还没使一般他就扛不住了,让干啥干啥。阿九让他把响水寨的路线图画了下来,然后喂了毒药放了回去。
当晚,响水寨的水匪果然摸了进来,一行十人由二当家领着,全都被阿九和宁非活捉了,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甚至阿九和宁非都没动一刀一剑。
晚饭过后,宁非就亲自提着炉子在院子当中煎药了,炉子里也不知烧得什么,味儿可好围了,整个客栈的人都闻到了,好奇,却又顾忌着不敢打听。他们心中腹诽,贵人果然是贵人,连煎个药都能整出花花来。
谁能想到这好闻的东西却是烈性迷药呢?那十个水匪刚爬上墙头就一个一个栽头摔进来,呼吸正常,却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也唤不醒。宁非出来直接拿绳子绑住就行了。
至于其他闻到味儿的人为何好好的?那自然是阿九提前把解药倒在客栈厨房的水里了呗。
响水寨那里自然有戚继光领兵剿匪,有现成的路线图,再加上水匪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就被端了老窝。等第二天一早知府和守备听到风声,戚继光已经把为患多年的响水寨给平了,一众大大小小的匪寇全绑了。
守备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响水寨他剿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可回回都是铩羽而归。可这位瞧着并不魁梧的钦差大人不声不响居然把响水寨给破了。要说是假的吧,那几个匪首可做不得假,毕竟都是他常打交道的老熟人了。
是钦差大人太厉害了,还是——守备的冷汗就下来了。钦差大人不会怀疑他跟匪寇有勾结吧?
俞华舟也是冷汗直流,昨晚钦差大人就住在他的官衙,一更天的时候他还陪着一起喝酒,也是他亲自把钦差大人送回院子的,钦差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同住在官衙,他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啊!
这位钦差大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让人心里发毛呢?
知府和守备心里头转着这样的念头,可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那些跟着钦差来的官兵全都是锯嘴葫芦,不发一言。
俞华舟见问不出什么,转身进了书房,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封信,悄悄地交给心腹,“快,赶紧送到京里去。”
本来还有些迟疑的百姓,简直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感慨:这位钦差大人可真是牛人,就这么一夜的功夫,连城外响水寨的水匪都给平了,以后他们出门再也不用担心了。要是青城所有的官都像钦差大人这样就好喽。
再一瞧钦差大人身旁还坐了一对年轻夫妻,钦差大人对他们很恭敬的样子。百姓面面相觑了,这两位是谁呀?难不成来头比钦差大人还要大?
一打听,嘿,英王府的公子!跟当今圣上是平辈的兄妹,出身这么高,难怪钦差大人要恭敬了。连王府的公子都出来为他们做主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桃花扯着嗓子喊:“都排好队,人人都有机会,不把白家的案子审清楚了我们公子夫人是不会离开青城的,所以乡亲们不要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会更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干什么的呢,谁能想到这是排队告状等着伸冤?
阿九可忙了,一手执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间或还问上一两句,末了写完了还帮着从头到尾念一遍,没有疏漏才递给百姓。
百姓千恩万谢,即便不识字,仍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着,嘴上赞着,“写得真好!写得真好呀!”然后毕恭毕敬地交到钦差大人那里。
只一上午,就接到了三十多份状纸。正午的时候,毛举人臂缠黑布,领着身穿孝服的儿子和孙子孙女,跪到了阿九几人跟前,高举着状纸,口称青天大老爷,要状告白家为谋夺家产,害了他亲家一家的性命。
阿九几人对看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戚继光沉着脸喝问:“严家的人呢?怎么严家的人不来告状?”
为何不来他们心中自然有数,不过是白问上一句罢了。
“钦差大人啊,学生那亲家一家太冤枉啊!白家瞧中了严家的酒楼和铺子,威逼利诱着要娶严家的小女,还提了条件这些都充作嫁妆。没有得逞就恼羞成怒,先是害了学生那亲家,后又打残了亲家的独子,最后索性一把火烧了严家。可怜上下近百口只侥幸活出一对母女。可是白家得了严家的家业,仍赶尽杀绝。学生那女亲家跟侄女现在下落不明,估计也是被他们给害了。白家这般丧尽天良,求大人给伸冤啊!”他一个头叩在地上,身后跟着的三人也是磕头。
一对小儿瞧着四五岁的样子,被人围观着,很是害怕。却呜呜地哭,嘴里一个劲的喊娘。
众人指指点点,面上带着同情,嘴里说着可怜等字样。这么小的孩子,娘亲就不在了,等他们爹娶了新妇,生了自己的亲生儿女,谁还记得这两个?可不是可怜吗?当初严家老爷十里红妆嫁女,哪里预料到会有今日这祸患?
毛举人耳中听着百姓的议论,整张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个不成器的,被他娘给惯坏了,念书上头没有天赋,耳根子还软。要是个有担当的,哪会走到现在这地步?家里那个老婆子也不是个省心的,媳妇才去多久,居然盘算着给儿子续娶娘家的侄女。
休想!侄女肖姑,他们娘坑了自己一个也就罢了,还想着再坑他儿子?门都没有。他已经对不起老友了,儿媳的这一双骨血他得好生看顾着。反正他已经有了孙子,毛家有后了,儿子就不用再娶妻了吧。至于老妻的侄女,想进门也行,先签了纳妾文书。不要怪他心狠,是毛家对不起儿媳在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