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落下,天上就飘起了雨。
这场秋雨来的急切嘈杂,打在廊下的枝叶上“噼啪”作响,楚枝这一夜都睡得极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前世。
画面光怪陆离,记忆纷来沓至,如潮水将她涌没。
她看到自己日夜不停勤学苦练时,楚曦依偎在吴氏身侧,听吴氏骂自己,“一个犄角旮旯跑来的土包子,也配做我的女儿。”一边却搂着楚曦,“曦儿真是娘的小娇娇。”止不住叫着,疼爱之意,藏都藏不住。
待到后来,楚曦意外救了顾长宴,却被顾长宴以寻找刺客的名义吓跑,生怕惹上祸事,将顾长宴推给了楚枝,自己却攀上四皇子,以求庇佑。
于楚枝来说,那三个月的幸福时光,是顾长宴认错了人,这才一腔浓情蜜意错付,可她何其无辜。
她被楚曦陷害推入水中,贼喊捉贼,丢了孩子时,顾长宴骂她心如蛇蝎,连婴孩都不放过。
顾长宴感染时疫,是她衣不解带病榻前服侍,待顾长宴病好她却熬倒了,楚曦适时出现,顶了她的功劳,她解释过,顾长宴反说她丧心病狂,连这点功劳都要抢。
宫变之时,宫里派禁军来睿王府拿人,顾长宴提前得信,将府中众人转移出去,唯独留下楚枝一人面对风潮浪涌,于是她被押入宫中,被折磨了整整十日。
她宁愿死,都不愿透露半点顾长宴的消息。
她以为自己能等来顾长宴的救援,后来才知,在她漫无尽头等待顾长宴时,那人却带着楚曦夜游花船,看火树银花不夜天,并传了一段才子美人的佳话。
楚枝以为,起码她还可以等到一个说辞……是了,说辞确实等到了,顾长宴说她在宫中的那十天失贞,特赐她鹤顶红,以免污了顾家门楣。
真真是好笑,她为了保全顾家上下,独自扛下一切,那人却说自己不洁要杀了自己。
后来,她就逃了,逃到了边关。
哦,也不对,先前她就去过边关,不过是为了顾长宴,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可惜,才半年时间,顾长宴就找到了她,见她押送入京,关到后宅,要她自请下堂,给楚曦腾位置。
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心要她死的顾长宴,会突然改变主意,放她一马,那会儿的她死心眼,大抵是赌着一口气,宁愿死也不想叫顾长宴和楚曦二人好过,这才僵持,直到被楚曦日日毒打,最后害死。
楚枝以为自己梦到这里就醒了,结果梦境转到韩湛杀顾长宴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冷风呼啸,顾长宴和楚曦的凄声求饶,愈发衬的韩湛心狠手辣,冷酷没有丝毫感情。
滴血的长剑泛着瘆人的冷光,叫人后背发凉。
她看着韩湛抱着自己的灵位一路回了侯府,将她带回屋内,放在他的床榻一侧。
楚枝以为韩湛会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着她的灵位,枯坐一夜。
后来的日子,那些曾经欺辱她,打压她,一心想要她死的人,都被韩湛用不同方式处死。
他杀起人来嘴角微微上扬,唇红齿白,妖冶昳丽,好看极了,却像是个恶魔,胆寒心惊。
那些人吓得脸色煞白,哭爹喊娘,对方越是恐惧害怕,韩湛就笑的越是好看。
他说:“你们当初逼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她的难处呢?”
那会儿的韩湛早就杀红了眼,刚开始只杀有罪之人,到最后见人就杀。
没有人敢提他的名字,他成了大梁的禁忌。
但凡有韩湛的地方,势必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所有人都怕韩湛,可楚枝看着这样的韩湛却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想哭。
她知道这是梦境,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抽疼抽疼的。
画面再一闪,便是韩湛立在重重身着铁甲的士兵中央,数不清的箭羽将他扎成筛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千疮百孔,突然笑了,红艳艳的鲜血争先恐后从嘴角流了出来。
那一刻,楚枝清楚知道,韩湛完全可以躲开的,怎奈他一心求死。
身后城墙上有人松了口气,楚枝冲过去,想要扶起韩湛,却根本不受控制,这才想起来,这是在梦里。
她看着那双原本死气沉沉,侵满杀戮和暴虐的桃花眼,变得温暖又柔和,似是暖阳消融了山涧寒冰的潺潺流水,泛着粼粼光芒,宛如百花绽放。
她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来。
楚枝瞬间失控,泣不成声。
韩湛说的是:“等我。”
……
“姑娘?姑娘!您醒醒!”见楚枝醒不来,冬儿慌了,“嬷嬷,姑娘魇着了,眼泪流个不停,唤不醒如何是好?”
“怎么哭成了这样?”钱嬷嬷也慌了。
……
楚枝醒来的时候,就见冬儿和钱嬷嬷围着自己,满脸焦急。
“姑娘,您醒了?可是魇着了?”
楚枝只觉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伸手捂着脸呜咽哭个不停。
她这样把冬儿和钱嬷嬷吓得不轻,姑娘直接哭醒了,醒了后又哭到失控,这样的情景,前所未有。
眼前是韩湛万箭穿心的死状,心像是被人揪成一团,用力撕扯,疼的五脏六腑都抽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哭。
那晚,楚枝哭了许久方才入睡,次日就起了高热。
楚枝病了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
孟菀前前后后来了三次,皇后娘娘也派人来瞧,就连皇上也差太医过来,这才多久,楚枝就惊动了天下最尊贵的两位大人,一时间,连带着楚府都变得炙手可热。
唯独韩湛不见身影。
“姑娘,四皇子派人送信来了。”
书棋将信交到楚曦手里,楚曦看罢后,突然笑了。
见楚曦心情不错,书棋大着胆子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好事?”
“自然是好事。”楚曦嘴角上扬,眼底满是畅快,“五姐姐病了有八天了吧?”
“回姑娘,算上今天,正好八天。”
“太医那边还是说无甚大碍么?”
“是啊!”
说来奇怪,一向身强力壮的五姑娘突然就病了,且还一病不起。
这几天来,楚枝除了偶尔醒来一两次,其余都在昏睡,无论太医如何诊断,都瞧不出病因。
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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