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枝格外庆幸,幸好她出手及时,没让这一个浑身充满光的少年跌入万丈深渊。
“姑娘……”回府的路上,冬儿见楚枝心情低沉,担忧道,“您怎么了?”
“无事。”楚枝对冬儿笑了笑,“今夜点上安神香罢!”
冬儿眼底瞬间溢满了心疼。
外人都道她们姑娘如何幸运,如何光彩照人,可他们从来不知道,这样好的姑娘,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整宿整宿的做噩梦,冷汗湿透了被褥,又不想叫人发现担忧,总是叫她悄悄去洗了,白日里依旧同人欢声笑语。
她心疼啊!
她们姑娘不该如此的!
夜里,楚枝果然又做了梦。
梦到前世的她偷偷跟着顾长宴上了战场,被顾长宴发现后,横眉冷对,厉声斥责,她腆着一张笑脸,小心讨好,见他实在怒极,便低头一声不吭。
她就是不走,她就是要陪着顾长宴!
战场上硝烟弥漫,刀剑无眼,万一顾长宴出了事怎么办?她要亲眼看着他才安心。
顾长宴嫌弃她累赘,说不能因她一人坏了军纪。
那会子的楚枝不懂为何顾长宴这般注重自己的声誉,后来才知晓,原来他那会儿就已经存了篡位的心思,一步步替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做铺垫,这才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顾长宴为了逼走她,特地带着他上了安燕山。
安燕山是横在梁国和敌国的一座分水岭,从那里可以抄小路深入敌军腹部,击溃敌军,只是安燕山地势凶险,山路复杂,荆棘丛生,瘴气弥漫,另一边乃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会粉身碎骨,便是精挑细选的将士都难以突围,顾长宴却带了楚枝去。
楚枝傻,又蠢又傻,只当是顾长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喜笑颜开跟着他在三十名将士的陪同下,上了安燕山。
不得不承认,顾长宴有勇有谋,他算计的很好,烧了敌军粮草,污了敌军水源,叫敌军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举旗投降。
但这口气如何咽的下?
敌军发了疯似的派了暗卫围堵顾长宴,誓死要顾长宴的性命。
算上她和顾长宴,共三十二个人,等回来时只剩五人。
当时他们无路可逃,只能从安燕山原路返回。
这是一条生死路,再走一次,既要小心安燕山的瘴气猛兽,还要躲避追杀,九死一生。
在逃亡中,楚枝和顾长宴起了争执。
顾长宴指着楚枝的鼻子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初若不是你冒名顶替你妹妹,我又怎会娶你为妻?你当你如今的荣华富贵是你自己的造化么?那都是你从楚曦手里抢来的!”
其实这样的话不只顾长宴说,京城的达官贵人,坊间百姓,包括府中的下人啊……他们都在说,楚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可那又如何?
她只是个从农家来的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罢了,
父母不喜,姐妹不亲,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同她做朋友,她早就习以为常,好不容易嫁了人,还过的战战兢兢地,生怕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她小心翼翼,四处讨好,到头来不还是成了顾长宴口中心机深沉,满腹算计的狡诈恶毒之人。
这种话听得多了,连楚枝自己都要相信,她当真如此。
可睁眼瞧瞧,哪个步步为营的人会把日子过得跟她一样凄惨。
不是她不想争取,似乎从一开始,老天爷就没有给过她这种权利,她只能被迫活着,艰难的活下去,笨拙的去讨好每一个人,只想日子能好过一点点,大家都能喜欢她多一点点。
仅此而已。
她也是人,还是个俗人,是人哪有不想被大家都喜欢的?
那种万众瞩目,光芒四射的样子,瞧着可真令人心生艳羡,那是她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她心知肚明。
只是这样的话旁人说了,她听着就罢了,也就过去了。
但由顾长宴口中说出来,她觉得锥心的疼,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根绳,搅的她整个人疼的直哆嗦。
楚枝气的狠了,咬牙切齿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但要抢了她的姻缘,我还要霸占你一辈子!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你还给她!”
其实楚枝胆子很小,以前在楚府时,吴氏一个眼神就会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那会儿跟顾长宴在一块儿时,为此顾长宴没少说她,要她挺直腰板做人,他说:“你是我的世子妃,要怕也是别人怕你。”
然而到头来,她还是没学会,也只有在顾长宴面前会大放厥词。
若是以往,这样的话楚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也不敢。
可当时他们刚从敌军那里死里逃生,如今又在安燕山迷了路,那种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生存的渺茫和希望,笼罩在众人头顶,叫人近乎崩溃。
瘴气弥漫的安燕山遮天蔽日,尤其是黑夜降临时,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狼啸虎鸣,随时都能将人拆之入腹。
她想着,反正随时都会死,临死前还不允许她嚣张一回么?
这话说完后,楚枝有些害怕,但更多的事解气,她没想到,原来那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整个人竟会这么舒坦。
她赌气走了一截路后,发现了不对劲。
转身一看,不见了顾长宴人影。
她顿时就慌了,以为顾长宴不要她了。
她都快吓哭了,连忙往会跑,短短几步路,她跌倒了好几次。
结果回到原地时,只摸索到顾长宴的刀鞘。
楚枝大声呼喊顾长宴的名字,始终无人应答。
她害怕极了,摸索到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枯枝。
安燕山多豺狼虎豹,顾长宴不许大家点火,担心敌军没有杀死他们就先葬身兽腹。
在火光的映衬下,楚枝这才发现方才他们站的是一处峭壁,而顾长宴失足跌落,幸好这处峭壁不深,下面有快平底做遮挡,她喊了好几遍顾长宴的名字,皆无反应。
她硬生生惊出一声冷汗。
楚枝慌了。
情急之下,她扔掉火折子,双手抱头,牙关一咬,抱头朝顾长宴的方向滚去。
耳边是干枯的树枝和滚落的石子划破衣服的“刺啦”声,她充耳不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看到顾长宴,看他伤到了哪里。
楚枝是看到了顾长宴,他满脸是血,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怎么都喊不醒,额头上还破了一大块,慢慢往出渗血。
此时的楚枝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高的峭壁,她说滚就滚,顾长宴一个大男人都伤成了这样,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楚枝不敢动顾长宴,只能简单帮他把伤口包扎一下,但头上的伤口怎么都处理不好。
她便用了之前阿娘使过的土方子,撕了一块棉布,拿火折子烧成灰,按在顾长宴的伤口处,终于算是止住了。
等做完这一切,楚枝几乎衣不蔽体,因为她的衣裳被她撕成条,全部用来给顾长宴包扎伤口了。
她小心将顾长宴揽入怀中,最终昏死过去。
中间她曾醒过来一次,顾长宴不见了身影,眼前是被野兽撕碎的数十名将士的尸体,鲜血淋漓,扑面而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尸骨残骸,阴森可怖,楚枝拼命嘶喊,疯了一样逃跑。
然而她为了救顾长宴从山上滚下来时,摔伤了腿脚,根本就动不了,她无助极了,近乎崩溃,那是楚枝第一次见到如此残忍的场面,她都懵了,不知道为何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副情景。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好怕眼前的碎尸里面会有顾长宴,她不敢想。
等楚枝再次清醒时,是在军中帐篷,那时她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军医告诉她,是顾长宴下了军令,一定要找到她。
第一批寻她的士兵葬身虎口,第二批士兵靠着血腥味才在尸骨成山的骸骨下面,找到了鲜血淋漓,失去意识的楚枝。
她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军医,急切道:“顾长宴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军医答道:“世子正在养伤,无须担忧。”
她这才放下心来。
顾长宴的伤势看似凶险,但没伤到要害,加之他体格强健,又是男子,恢复快,不到十日便已经下床排兵布阵,楚枝因为护着顾长宴,身上受了不少的伤,在床上躺了整整半月有余,才堪堪下地走动。
在此期间,顾长宴始终不曾踏进帐篷瞧过楚枝一眼。
她以为顾长宴是在生气,前思后想,她决定低个头,对顾长宴赔礼道歉,毕竟顾长宴是世子,况且当时她气的狠了才说了那些大胆的话,顾长宴喜欢温和乖巧柔顺的女子,她不想叫顾长宴厌恶。
便挣扎着到了顾长宴的帐篷,结果却撞到顾长宴同楚曦相拥而立的画面。
楚枝当时就懵了,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有什么炸开。
楚曦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来了战场?还和顾长宴抱在了一起?
路过的小兵带着艳羡的嗓音议论道:“楚曦姑娘当真是菩萨心肠,千里迢迢赶来看世子不说,还给咱们送来那么多衣物御寒。”
“我瞧着顾世子对楚曦姑娘怜惜的紧,其实那样如花似玉的娇弱女子,心肠又那般善良,莫说是世子,就是给我我也疼啊!”
“给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你配么!”
“说到配,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来。我听闻世子身边那个小兵,其实是世子妃,听说原本该楚曦姑娘嫁给世子,结果世子妃冒名顶替抢了楚曦姑娘的姻缘,倘若世子妃知书达理也就罢了,偏生粗鄙不堪,还恶毒跋扈,世子心善,看在楚曦姑娘的份上不忍为难她,她倒好,世子要去攻打敌军也死皮赖脸的跟着,结果害的世子跌入山崖,差点丧命,你说说这样的女子凭什么做世子妃?她配吗?”
“怪不得世子对她厌恶不已,她还日日贴着世子,不论世子走到哪儿她都跟到哪儿,世上竟有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嘘!你小声点,当心被世子听到。”
“世子听不到的,世子眼下正在和楚曦姑娘……嘿嘿嘿嘿……”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带着不约而同的笑意。
楚枝听着小兵的议论,气的浑身发抖。
之前在京城,楚曦就四处传播流言,如今到了边关,哪怕这里风沙漫天,条件艰苦,常人难以忍受,可楚枝的内心还是开心的,因为这里的人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瞧她,更不会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的脊梁骨,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样。
万万没想到,楚曦会追到边关来,就是不肯放过她。
很早之前楚枝就发现了,只要有楚曦的地方,就容不下她楚枝。
后来,楚枝终于见到了顾长宴。
她飞奔上前,站在顾长宴面前,眼巴巴的瞅着他:“你……你的伤势如何?”
顾长宴瞧她的眼神很陌生,带着凉薄,冷冷道:“是不是我没死,你很失望?”
一句话问的楚枝愣在原地。
“我……你怎么会这么问?”她呆呆的看着顾长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顾长宴怒极反笑,“楚枝,算我小瞧了你,你果然会演戏!”
什么演戏?
顾长宴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楚枝正要开口,楚曦就掀开帐篷走了进来,她似乎没想到楚枝在,眼底划过一抹惊讶:“姐姐也在?”
“听闻姐姐受伤了,军医说你要静养,不让人打扰,妹妹就是想见你都见不到,眼下看你恢复如初,妹妹就放心了。”
楚曦嘴里说着脚下不停,两步就站在楚枝同顾长宴中间,不漏痕迹的把两人隔开。
她仪态极美,走的再快,也是弱风拂柳,叫人心疼不已。
看到楚曦,楚枝气的发抖。
她从未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
楚枝不明白,楚曦分明已经嫁给了四皇子做妾,怎么会跑出来寻顾长宴,同顾长宴牵扯到了一起。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楚曦突然手扶额头,低吟一声:“世子……我头好晕啊……”
话音未落,身形微晃,眼看就要摔倒,顾长宴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我送你去瞧大夫。”
他抱着楚曦头也不回就走了,帐篷被高高扬起,裹挟着寒风,吹得楚枝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再后来,军中都在传,若非楚曦姑娘,世子早就死了,是楚曦姑娘救了世子一命。
什么楚曦救了世子一命?楚枝越听越糊涂。
救了顾长宴的不应该是她吗?怎么成了楚曦?!
楚枝说不明白,也没人听她说,只能把这话咽进肚子里。
楚曦来军营的那一刻就没有掩饰她女子身份,她长得美,人会说话,娇滴滴的,遇到不懂的做错了,便眨着水汪汪的眼眸欲泫欲泣。
说她并非有意,她只是想帮大家而已,是她的错,是她不好。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军中全是大老爷们,清一色的糙汉子,看到楚曦这样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哪里还敢责怪她。
她在军营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桌上的蜜从未断过,野味也见天儿换,衣裳都有人洗,就连帐篷里的鲜花也是络绎不绝,生怕怠慢了这位美人。
相比之下,楚枝则无人问津。
当初她隐瞒身份偷偷跟着顾长宴来了军营,大家伙儿都以为她是个小兵仔,如今身份揭穿,又有了楚曦散播的流言,碰到楚枝莫说尊着敬着,个个都冷哼一声,不屑又厌恶。
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不似京城的世家女眷,心里再不喜也表面上都一团和气,这里的人直白又简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的甚至还会冲到楚枝面前破口大骂。
有段时日,楚枝连帐篷都出不了。
到底她还要点脸面,怕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她。
后来还是顾长宴下令遏止,这才无人敢传播谣言,楚枝的耳根子也终于清静。
其实许多事都是当局者迷,直到后来楚枝不再喜欢顾长宴,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楚曦的那点小心思一点都不难猜。
自从她回到楚府之后,楚曦就视她为敌,处处打压她,因为楚曦怕她,怕自己拥有的一切不复存在,于是率先一步打压楚枝。
但凡楚枝在意的,想要的,楚曦全部都会夺走,无论楚曦喜欢与否。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楚枝是怎么存活下来,又一步步走到最后的。
那些果决狠辣英勇之人,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
无人知晓,楚枝从安燕山回来后,有整整半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不敢闭眼呐!一闭眼眼前就是鲜血淋漓的尸骨,耳边回响着狼啸虎鸣,说句不怕人笑话的,那会儿晚上她都不敢一个人去出恭,她实在是怕极了。
她日日用水清洗自己的双手,可无论怎么洗,都觉得上面黏糊糊的,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个过程,折磨的楚枝几乎发狂,崩溃。
后来想想,这也算是件好事。
若非如此,她后面也不会有勇气跨上战马,手持长枪,征战沙场,更不会一人夜袭敌军,偷袭成功。
想起后来那些日子,楚枝想,老天爷终究没有忘了她,还是记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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