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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地称得上死后哀荣了,皇子致奠,给钱治丧,赐谥号,荫子孙。然而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胤礽也只是惋惜了一会儿,接下来就是忧愁,本来么,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做的人多了,骂声分担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会少很多。胤礽虽不惧骂名,然而凡事总是顺利一些比较好。

可是眼下……

胤礽的脸阴了好几天,他的计划被打乱了,这才是最让他生气的地方。事情不在掌控中,总是让人恼火的。好吧,李光地缺席就缺席,难不成没了李学士,朝廷就不转了?

胤礽冷笑,这事儿他办定了!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人诽谤至尊天子!

接下来的几天,来回事的朝臣们不小心瞄到皇帝的笑容,无不觉得脊背发寒,不知道这一位又在打什么坑人的主意了。

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马齐是首席大学士,被推出来顶雷:“陛下,李光地故去,大学士是不是要择人补一补?”

这也是很多人关心的,大学士可不是一个随意的官职,更不是像字面上那样,只是学究而已。在清代,这大约就相当于丞相了。虽然清代的君主集权也算是达到了顶峰了,君权更重而相权更轻,早没有“坐而论道”的风光,可大学士的份量还是不轻的。

胤礽道:“知道了。”

弘旦的微动,又抿紧了。

“就是还没定下来了?”淑嘉好奇地问。她家几个当差的儿子下了班来请安,也就是工作生活上的事情都说一说。淑嘉能从中得到一些外界的动向,做到并不全然无知。儿子们也可以趁机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能够影响到母亲,就可以间接影响到父亲。这种间接影响也许不大,然而只要有一件,就是意外收获。

弘旦点点头:“这却也不是一件小事,李光地去得突然,仓促之间没有人选。”

弘晷冷笑一声:“还有好几个大学士呢,做事的人还是有的,也不急在这一时,”顿了一顿,“李光地家人还没扶灵回乡呢。”他是奉命去吊唁的,平日对李光地的感观也是一般,却因见到其家人的哀凄略有所感。回来之后就见真心悲伤的没几个,都眼睛发绿地看着李光地空下来的位置,心里不免略有不快。

弘旦道:“也不是这么说,如今朝中多少事儿?你看老四都瘦了一圈儿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国事要紧。”

弘晷闭上了嘴巴,弘曈懒洋洋地道:“只要不拖后腿就行了,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干什么实事儿。”

这样的言论理所当然地被弘旦教训了:“大臣是国之栋梁,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弘晷无趣地道:“难不成我还说错了?李光地是民人出身,他去了,来补的必是民人而非旗人。民人出身的官儿,几乎全是读书读出来的,这些人,哼哼。”读书人到了眼下,这形象实在不咋地。什么吟诗作对、刻板固执、不通庶务、脑袋僵化……等等等等缺点都已成形。入朝为官的,还要额外再添上几条诸如结党揽权、互相攻讦一类,烦人得很。

弘旦有点儿恼了,道:“你如今用着得手的杨名时可是李光地的学生,四叔也夸他好的,怎么他就不是读书人?”

弘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咳嗽一声,转过了头去。

弘晨是在兵部当差的,对于这户部的事情是不感兴趣的——感兴趣也没精力去过问。现在用兵是一件大事,上达天听,任他谁补了大学士,在这件事情上面也扯不了后腿,他很放心。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心安理得地看着两个哥哥争论。

淑嘉出来打圆场了:“究竟最后会选谁,还要看你们阿玛是怎么想的。用人么,英雄莫问出处,称职就行。”

几个儿子都若有所思:汗阿玛是怎么想的呢?

称职?弘旦试探地道:“赵申乔不拘在哪一任上,都有建树,为人颇为正常无私。汗阿玛一代英主,是想有大作为的,用这样一个方正的人,倒也相宜。”而且赵申乔虽然没有教出个好儿子,但他本人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一个死守礼法的人。此人若为大学士,必是站在正统一边的。

弘曈也表示赞同,从他的立场上看,赵申乔是个公忠体国的人,点头道:“不错。”

弘晷、弘晨也必须承认,赵申乔是个合格的大臣,对朝廷忠心耿耿,且少有私心。弘晷一寻思,道:“赵申乔是文官出身,又历巡抚、尚书、御史,资历也够了。”

看来四个儿子是都对赵申乔有了好评,觉得可以接受了。淑嘉笑道:“你们莫害他。”

“?”四双眼睛里都闪着问号。

事情证明,他们的母亲是对的,胤礽并没有点赵申乔为大学士,却让王顼龄补了李光地的缺。弘旦庆幸自己这几天忍住了没有在胤礽面前多多夸赞赵申乔的同时,也不解,他汗阿玛是要做大事的,必得用一些不怕得罪人、不肯和稀泥、有原则、有立场的人,为什么不让赵申乔当大学士?

就算不是赵申乔,也别是王顼龄啊!这货被郭琇捎带上弹劾过,称“高士奇、王鸿绪、陈元龙、何楷、王顼龄等,豺狼其性,蛇蝎其心,鬼蜮其形。”这里头,至少高士奇是有些收贿受贿行为的,他还与王鸿绪、陈元龙有结党倾向。王顼龄与他们并称,可见为人品并不是那么好的。

淑嘉道:“刚则易折。赵申乔人是不错,做巡抚也使得、做御史也使得,却独独不能做大学士的。他不管做什么官,总要参人,刚直是好,却不是宰相气度。”天下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君主甚至会故意用一些人品不太好的家伙。

弘旦颇为扼腕。淑嘉道:“你想,他那样的性子,便是劝柬,也都是直来直去的。如果他的看法是对的,直白些就直白些,你阿玛自有容人之量。如果他的看法是错的,却仍要坚持,还一个劲儿地硬犟,要如何收场?”

弘旦叹一口气:“果然如此。”

他实是有一些,引至少是中立的人入值的想法的。他的哥哥弘晰,虽是庶出,却已封爵分府,眼下还在前线继续立军功,儿子都生了三个,而且弘晰还很年轻,大有发展前途。他的弟弟们,个个都是嫡出,也各有所长,也是渐渐长大,各领一部差使。

不能说怀疑兄弟们有夺嫡之心,却也引发了弘旦的危机意识。如果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兄弟们能干他是高兴的,可惜他只是太子,位子稳则稳矣,依旧小有纠结。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与兄弟们之间的关系部分定义成了竞争者,比拼表现、才华、人脉等等方面。

按下这层不提,专与母亲说起自己的长子来:“说是鼻子长得像我,我觉着眉眼也挺像的。”

淑嘉看出弘旦情绪不大对头,以下疑惑:他这是怎么了呢?没听说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啊!

弘旦就是以前事事太顺了!

淑嘉哪里想得到自家儿子心里有了疙瘩呢?查又查不出,淑嘉索性直接问了,弘旦却是不能回答的,他的这层小心思,是朦胧着有,连告诉自己的念头都不敢兴出来的。以兄疑弟,未免过于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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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们太子哥视作了对手的兄弟们却不知此节,他们先天名份上不如弘旦,还都年轻,刚刚开始办差,都没有一件比较拿得出手的政绩呢,谁吃多了撑的去跟弘旦作比较?一人守着自己的那一摊子事儿去了。

弘曈这里依旧是忙,忙得昏天黑地。各部、各地拖欠库银官员的还款情况,他需要随时掌握。有些欠款官员,说实话,还是有可用之处的,然而胤礽有规定,不还完款不给当官,吏部那里呢,有一些艰苦岗位的差使还缺人去上任,时不时来催促一下:“那个某某,他的欠银还完了没有啊?要是还完了,咱们好派他去云南/打箭炉/琼州。”

有些地方,由于条件过于恶劣,几百年后都还是国家重点扶贫地段的,这会儿有些官员干脆接了公文也不去上任。吏部知情,也是无可奈何。正好有一些“有前科”的冤大头,也许还有一些关系不好想要整治的死对头,真是量身打造啊!

还有,摊丁入亩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不同肥沃程度的田地摊的地丁银也不一样。继一省试点之后,还要相继展开。兵部、大军前线,不断地催要粮饷……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四叔还累病了!

弘曈去他四叔府上探望,眼见他四叔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由跟着哀声叹气。雍王是累病的!这么多事情本来都是雍王负总责的,一样一样的前期工作都是他亲自做的。雍王还是个比较龟毛的人,对于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做起来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日没夜地忙。

这下好嘛,他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前辈病了,弘曈这个半生不熟的菜鸟登时手忙脚乱了起来。

催人上班的事情干不出来,弘曈苦哈哈地道:“四叔,您安心养病,御医也说了,您这是累的。部里的事儿,我会尽力看好的,实在不行,还有施世纶他们呢。汗阿玛还盯着呢,出不了事儿。”他还得安慰病人。

弘晨这里更麻烦,他十三叔本来是在兵部的,这回又随军出征。兵部三不五时就接到关请,这一王府想让儿子去前线立点儿小功挣个前程,希望能够在轮替入藏的时候把名字塞到名单里。那一贝子也“心向往之”,想要为国效力。又有前线来的各种消息,需要及时反馈,还有前线的各种需要,他也要及时予以答复。

弘晷好一点,却要时时与他三叔打交道。那位正在修书的三叔,见到他就要说一堆此书是从哪里哪里搜来的孤本,本来都要亡佚了的,亏得我们发现了又给挽救了回来。

除了工作,弘晷、弘晨两个还是准新郎,量体裁衣、时不时到新居去看一看装修进度、看一看拨给自己的家产。还有,皇子结婚却是不能甩手什么都不管的,至少放定是要亲往岳父家。

弘晨就过得自在一些了,他是往自己舅舅家里,虽然之前没见过未婚妻,舅舅家里的其他人还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大舅子们,他们曾在宫里做过侍卫,都是比较了解的。由大舅子而推及未婚妻,想来这老婆将来也是不差的。弘晨更是满意。

到李荣保家里的弘晷就又是另外一番感触了,这家子人……还真是够规矩的!弘晷对富察氏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依礼而行又知进退。李荣保也算是国之高官了,能力不好说,态度却是端正的。见到了未来女婿,既不亲近似谄,也不故意摆出清高的架子。有这一条,弘晷就相当满意了。结一门不让人一提起来就皱鼻子的亲,实是老天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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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虽然在打仗,该结婚的还是要结婚,由于战场比较远,京城里的婚礼规模并没有减去半分,只是由于不少亲戚出门在外,少了一些人,热闹上略有不足。

经过一系列的准备,弘晷于长泰十年二月娶到了李荣保之女富察氏。

这个富察氏经过选秀,淑嘉自然对她很有印象。极标准的一个大家闺秀,温柔可人,性子并不刚硬。与格根塔娜、赫舍里氏、博尔济吉特氏都能说到一起去,可惜四人现在都不爱打牌,不然正好能凑一桌麻将了。

儿媳妇在增加,女儿却在减少。胤礽将四格格封为公主,号庄恪。依旧是先造公主府,指婚的旨意却是未下。

而将要有女儿做皇子福晋的石家,正在忙碌中。胤礽下了旨意,让观音保去前线,接手火器营,把庆德给换回来!

皇子结婚,头一道正式的旨意必须是福晋的父亲来接。由于庆德当时在前线,现在这道手续都还没办呢。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庆德了,必须把他给捞回来。至于让观音保去,胤礽也是经过考量的,现在的火器营是庆德一手带过来的,临阵换将最是忌讳,但是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儿子的婚事不能一直拖着。

观音保是庆德之弟,有这一层身份,能够尽快地整合队伍,且亲弟接替,想必庆德会更尽心地在有限地时间里帮助弟弟上手,不耽误事儿。

旨意一下,石家上下忙碌,纳兰氏忙着向二嫂觉罗氏请教出征带哪些东西比较实用。觉罗氏托观音保带家书给庆德,西鲁特氏又有话要嘱咐观音保,还有欣乐,要拜一下叔父,因为叔父参加不了她的婚礼。

观音保飞沙走石地上任了,到了地头,先拜山头。中军驻扎在西宁,海拔不低,观音保已经有了一点高原反应了。崇安得令去迎他,看他这个样子,道:“这两天三叔总要强撑一下的,得空就多睡一点,过一阵子就好了。我阿玛说,眼下还是得先把这些人马抓到手里才能安心歇着。”

自雅尔江阿往下,该认识的都认识了一回,再与庆德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一番。接手事务果如胤礽所料,颇为顺利。庆德是个圆滑的,把手下带得不说服服帖帖,至少是令行禁止。观音保身上带着爵位,也吃得了苦,处事又比较公正,立足并不为难。

难的是接下来!

军人总要靠战绩来说话的,没有大仗、决战,火器营的作用就发挥不出来。只好操练操练再操练,小股拿手铳的火器营军士配合着骑兵打一点小仗,不能整个建制的投入战斗。

观音保挠头了。

“二哥,这仗就这样难打?”观音保拉住了要跑路的庆德。雅尔江阿给了两兄弟三天时间交割、布置,这三天里,观音保的脑袋被灌进了不少信息。他应对问题自有一套顺序:先是反应过来火器营的基本情况,然后是与友军的关系,接着才是战场形势。

庆德道:“你道打仗这么容易么?尤其是劳师远征。眼下已经算是好的了,你一定不要冒进!”

观音保咋舌,这都打了快两年了,还要再等?

庆德严肃地看着他:“准部可不好对付呢,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钻了空子,两次遇袭,都是因为咱们大意。”

观音保认真记下了,又说:“不能去喝侄女儿的喜酒了,等我回去,这一顿酒可是要找补回来的。”

庆德嗤道:“你不会说笑话儿,别说啦。我等着你凯旋回来!”

庆德先是到乾清宫里向胤礽汇报情况,回答了关于前线的许多问题。特别为大军辩解:“咱们眼下只能赢不能输,必得是十拿九稳地赢,所以简王才这样慎重。且准部人马并不少的,我军虽多,也要防着他们分割偷袭。简王的意思,与之决战,一战而定。得把他们打垮了,不能今儿打跑了,明儿又回来,那就耗不完了。”

“一战而定?”胤礽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要一战而定,除非朕打到准噶尔去,俘了策妄阿喇布坦!不然就不可能一战而定。国家现在……”没这个实力呀!“能吃掉这一支兵马,伤其元气,给朕腾出几年的时间来就行啦。”那时候内政改革完成,国力大增,再次远征,才是一战而定。

庆德顿道:“是奴才们无能,令主子忧心了。”

胤礽摆摆手:“不要说这些场面话了,”一笑,“你我快要成亲家啦,你早些回家,明儿来领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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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庆德的回归,弘晨的婚礼正式进入了程序。接旨这种事情只要有旨意有人,随时都能办。只是放定、纳彩却是要看黄历的。庆德回到京城是在四月末,次日接了旨,足又等了一个月,才到了所谓吉日。由于此时皇室已经挪到畅春园里避暑了,而福晋父接旨是要到乾清宫的,胤礽不得不带着大臣在这一天又到了乾清宫,颁完旨,再回畅春园。

接下来是纳采,又是过了不少时日。

婚期定在了十月,孝惠章皇后的忌辰之后。皇室又迁回了紫禁城里,弘晨的新房早经布置好了,石家送嫁妆的队伍也开始行动了。

石家对于家中女孩子做福晋这件事情是驾轻就熟的,样样周到。淑嘉在坤宁宫里是焦灼不安的,她还在担心近亲结婚的事儿。又没想到要怎么对这几个儿媳妇,照说该一视同仁的,但是对于这个侄女儿,不免又心生几分偏向。颇感染了几分龟毛毛病的淑嘉在屋里踱起了步子。

红袖见状偷笑,皇后心里对娘家到底是照顾的。上来道:“主子娘娘,别急,明儿新人就来拜您了。”

淑嘉苦笑:“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纵使您不放心六福晋年轻,难道还信不过家里的调-教?”

也对,她爹鬼精鬼精的。不对!我担心的是近亲结婚。

得了吧,你的儿子里只有一个是近亲结婚的,要担心基因问题也只担心一个。另有一件大杀器却是要让你担心剩下的几对儿的。

新人请安,淑嘉悟到了比探亲结婚还会影响到夫妻关系的另一件事情。除了茂妃、谦嫔,坤宁宫里的来客就都是她的晚辈了,儿媳妇们一个不落,全过来伺候着。

淑嘉眼睛一扫,忽然发现,这些儿媳妇实是“千人一面”。新妇欣乐倒是透着一点鲜灵,成了个参照物。

皇家媳妇,皇家媳妇,选择的标准已然坑爹,在日后的生活中又时时端着范儿,难怪难怪,难怪康熙费尽苦心选了那么多儿媳妇,最后跟丈夫感情好的没几个!

也许暗地里都有特别的一面,但是见了人,就怕失了身份,一个赛一个地“规矩”,别说年轻的儿子们了,就算是有点年纪、做婆婆的自己,也不会特别喜欢啊!

错了,错了!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大概赫舍里氏听了自己的提点,理解得更加歪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