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他在花园中画画。
在艰苦修行的间隙,他偶尔也会放松一下自己,毕竟一个人绷得太紧,修行的效率未必就好。
他在凝云城乃是附马,自不能学别人去花天酒地,更何况放松和放荡是两回事,所以,一般来说,当过于劳累的时候,他采用的放松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画画,另一种是拉着墨眉到荒郊野外去……去……嗯,天气真好……
他于花园画画,坐在花丛中为他充当“模特”的却是金天美。
刘桑的画,并不符合传统画派的画道,虽有秦如瞿秦老爷子替他背书,但在外头还是多少有些争议。刘桑对此,自然并不觉得如何奇怪,每一样新鲜事务出来的时候,都会经历许多争论,虽然如此,在和洲,已有许多年轻画师开始模仿他的唯美画风,只是还没有形成流派罢了。
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却觉得他的画分外好看,小孩子不会去想什么画道又或隐喻,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金天美原本就是爱漂亮的小女孩,刘桑为她画了几次日漫风格的肖像画,她喜欢得不得了,刘桑只要找她画画,她几乎有叫必到,没叫也要追过来问今天要不要画。
刘桑虽然觉得这女孩子有一些傲慢,性子不是很可爱,但模样还是很俏丽的,于是也喜欢画她。
金天美戴着猫耳朵,穿着猫咪装,握着“爪子”蹲在那里,因为怕表姐夫把她画得不够好看,动也不敢动。
刘桑倒是很喜欢她这套服装,心里想着要不要给小眉也定做一套,然后在“天气真好”的时候,让她喵喵喵地叫给他听?
描好之后,开始上色,画的时候。自不免做一些艺术加工。只是画着画着,不知为何,他心中忽地一动。想道:“我每次画画的时候,都不免要对所画的事物做一些改动,但改动之后,我画的小美。那还是小美么?但要是不做修改,似乎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有的时候,一个人明明是漂亮的,但要是就这般把她画上去,不知道为什么。画上的她却会变得不够漂亮,明明是按原样画的,看上去却总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要说用手工作出来的画,甚至连上一世的照相机都是如此,照出来的样子和其本人,有的时候总是会显得不同,美的照成丑的。丑的反而照成美的。而对于摄影师来说,明明是同一个人,如何把握美的那一瞬间,亦是极为讲究,有的时候,完全就是凭着一种难以说清的感觉。”
又想道:“但是这样的话。经过艺术加工的东西,真的还是原来的东西吗?”
这样一想。他突然陷入一种难以说清的矛盾之中,此时此刻。他画的是小美,但他画的真的是小美吗?如果他画的不是小美,那他让金天美漂漂亮亮定在他的面前,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似这般陷入苦恼,以至于手中的画笔再也无法画下去,而他更是深深的知道,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矛盾,并不只是因为这幅画,更是因为这些日子在自创“绝招”的过程中,陷入了同样的一种难题,他想出了各种招式,但不知为何,又总觉得都不可用,而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易学,明明自己是按着《周易》做的,为什么“在师中吉”却会出现那么大的差错,明明应该是吉卦,却会变成大凶,结果还要靠着娘子来救他?
小美在那定得久了,手脚都开始发麻,却不敢动,见他盯着自己,像是在发呆的样子,小孩子不会去想太多,只是绽开花儿般笑着。
见她笑得可爱,刘桑也不觉回应了一个笑容,紧接着却像是触到了什么,脑中轰然闪过一道光芒。
他在心中忖道:“庄子《齐物篇》有云: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这句话原本反驳的是名家‘白马非马’之说。如果白色的马是马,黑色的马也是马,那白马不就是黑马……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却是将‘指’和‘非指’混为一谈,白马当然不是黑马,但白马也好,黑马也好,它们都有着共同的本质。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唯有这个‘本质’,才是我们要看到的真理,若是拘泥于白马还是黑马,长尾巴的马还是短尾巴的马,那只是庸人自扰,其实没有太多意义。”
看着小美在花丛中的样子,继续想道:“花中的小美是可爱的,天真的,我要画的是她的天真,她的可爱,她的天真与可爱就是庄子所说天地一指的‘指’、万物一马的‘马’,至于是画中的小美还是现实中的小美,就跟白马黑马一样,只是表相罢了。”
想到这里,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刷刷刷地画了起来。等他画完,向小美招了招手,金天美跑了过来,却见画中的她仿佛在梦境里一般,活灵活现,极是可爱,竟是比以前画的还要好看,不禁开心的搂着刘桑亲了一下,倒让刘桑好笑。
小美拿着画跑去找小天和夏夏,要拿去给他们看。
等她走后,刘桑继续思考着:“画从心而障自远……其实不只是画,武功招式与易学也应当都是如此。我的御气逍遥法取法于《逍遥游》,鲲可化鹏,鹏可化鲲,那就好像水一般,因其无自性,固变化无常形,既然如此,与它相对应的‘术’也应当是不拘一格,变化无常形,应直指本心,而不该拘泥于白马黑马。”
他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
当天下午,刘桑与夏召舞在广场上彼此对峙。
夏召舞悠悠扬扬的道:“姐夫……你是不是又皮、痒、了?”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姐夫有受虐狂,明知道不是她的对手还非要找她虐。
刘桑磨拳霍霍:“哼哼,今天是谁皮痒还不一定呢。”
夏召舞撇了撇嘴:“有本事你不要打着打着,就到处乱逃?”
“放心!”刘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姐夫我今天已是今非昔比。”
夏召舞漂亮地翻个白眼:“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又乱造成语。”
呃……差点忘了,“士别三日”的典故是出自三国时的吕蒙。而这个世界没有三国,自然也更没有吕蒙。
“我来了哟!”夏召舞身子一飞,刷的一声。炎炎烈火一圈又一圈地卷向刘桑。
同样是炎气,夏召舞五彩灵巫顺逆法所化的炎气与其姐女魃惔焚法的炎气截然不同,女魃惔焚法乃是炎武双修,异常霸道。夏召舞的五彩灵巫顺逆法却是更精更纯,变化更多。
烈火如涡流一般涌来,若是以往,刘桑只能先避再说。但是这一次,他竟然毫不退缩。倒迎而上,乱拳轰出,拳风中带出冰冷寒光,嗖嗖嗖的,竟将火蛇般的烈火轰得支离破碎。
夏召舞动容……姐夫好像确实是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如此,她却全然不惧,娇躯一缩一张,炎气倒卷而回。又化作漫天针雨洒了过去。刘桑却是依旧不退。旋身中,寒意消散,焰光忽起,竟将朝他冲来的针雨全都焚去。
夏召舞对他御气逍遥法可劲可玄,五行交错的神奇效用看得多了,已是不足为奇。只是以往姐夫的御气逍遥法虽然玄武互换,颇为神奇。但在招式上总是无法形成有效的战力,就好像一个掌握了大量华藻词汇的文人。却无法将它们组合成完整的文章,轻而易举的就被她的玄术突破。
然而这一次,姐夫的动作明明就看不出有什么特定的套路,却是随心所欲地的临场创招,且总是妙手偶得,让她怎么也无法突破。
夏召舞自然不甘心,围着他急旋不休,那美妙的身形在广场上划出道道香艳的轨迹,五行玄气四面八方,各种交错。
她在玄术上原本就颇有天分,又师从灵巫山月夫人,出手狠辣起来,木土相生,水火交织,竟是眼花缭乱。
刘桑终究是不敌夏召舞,在她的全力攻击之下,逐渐变得窘迫起来。只是压力越大,感知力便越是被激发出来,
夏召舞久攻不下,她的脾气本是暴躁,性子一起,飘飞间,袖子一挥,无数花雨疾轰而去。方自出手,心中又不觉后悔,这招“漫天花雨”乃是五彩灵巫顺逆法的杀招,如此狠招,会不会太过分了?
刘桑也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真的下毒手,这要是被她打中,只怕是半死不活。他盯着小姨子那疾轰而来、惊艳绝伦的花雨,心中闪过念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不但自己出招时,应当直达本心,就算是敌人的绝招,也不能被表相所惑,而是应当找出一切表象背后的本质。
——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忽地以冰化刀,一刀破入漫天花雨之中,击在空中。
那杀意凌厉,乱红迷眼的无数花雨竟是四散。
夏召舞震了一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简单的破去她的“漫天花雨”,姐夫这一刀明明看着简单,竟是有若羚羊挂角,无隙可寻,玄之又玄地找出她这一杀招玄气最强之所在,就像是一刀斩断了花树的“根”,于是所有枝叶除了枯萎,再无其它。
刘桑呼出口气,擦了擦手心上的冷汗,瞅了小姨子一眼:“用得着这么狠么?”夏召舞却是呆呆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做的?”她竟然完全没有看出这一刀所蕴藏的奥妙
另一边传来清淡淡的声音:“无法破有法,无招破有招!你的‘漫天花雨’是有形之招,他的这一刀,是直达本心的无法之招,自然为他所克。”
夏召舞看去,却见姐姐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在她身后还跟着小美、小天、夏夏。
夏召舞兴奋地飘了过去,拉着姐姐的手:“姐,你肯定也会,你教我?”姐夫的本事虽然还不如她,但刚才这一刀实是玄妙无穷,单是看着便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夏萦尘却是淡淡地道:“除非你达到宗师级境界,那就算没有人教,也可以轻易施出。否则的话,你只有去跟他学御气逍遥法。”
夏召舞瞅了得意洋洋的姐夫一眼,嘀咕道:“鬼才跟他学!”
夏萦尘看向刘桑。道:“夫君且随我来一下。”带着刘桑登上远处楼阁。
两人倚窗而坐,从这里看去,广场上,金天美正兴奋地将刘桑早上所画的那张画取出给夏召舞看。夏召舞亦是惊奇,与小美和小天在那里说个不停。
夏萦尘道:“为妻虽不懂画道,但夫君此画在境界上显然又比你以前的画作高上一乘,乃是意在形先,不拘一格。就与夫君适才破去漫天花雨的那招一般,看来夫君近日别有领悟。”
刘桑呵呵地笑了笑。
夏萦尘略一沉吟,道:“夫君可有兴趣收徒?”
刘桑错愕道:“收徒?收谁?”
夏萦尘道:“夏夏!”
夏夏?刘桑看去,见小美和小天都在那里兴奋地与召舞小姨子说笑,夏夏则是独自一人立在边上,看上去有些落寞的样子。
夏萦尘叹道:“青鸾山虽让他们三人一同前来,但他们三人的天分并不相同。小美与小天在一众孩子中,天分极高。此刻都已达至正易法的蓝阶。夏夏却依旧停留在次一层的青阶,短期内也没有突破的迹象。为妻原本就杂务颇多,小美与小天修行境界相差不多,故可以一同教导,却没有时间再抽出空来单独教导夏夏,只好拜托夫君。”
再叹一声。道:“其实正易门原本只是想将小美与小天两人送来,这两个孩子在金天一族的孩子群中。天分算是出类拔萃,而夏夏跟其他孩子比起来。却并不出色,在正易门中,也不过是族中的旁支,只因父亲在朝廷犯事被囚,她才不得不跟着母亲寄居青鸾山,刚到山中时,时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幸好有小美和小天保护她。正易门原本只想将小美和小天送来,这两个孩子担心他们走后,夏夏又会被人欺负,竟与长辈冲撞,若不让夏夏跟着一同前来学艺,那他们也宁死不来,这两个孩子都有些倔,长辈无奈,也只好把夏夏一同送来。
刘桑心想,小美因为长得漂亮,天分又高,在正易门里跟明珠一样被人宠着,性子颇有一些傲慢,小天也是整天拽拽的样子,没想到两人竟然这么讲义气。
凝云城本在发展阶段,夏萦尘自然抽不出太多时间。要是这三个孩子的程度相当,她还可以一同教学,然而现在,夏夏与小美、小天拉开了层次,她自然不太好教,于是干脆将夏夏交给刘桑。
其实按理说,刘桑自己也是刚刚踏足双修功法没有多久,远没有到可以收徒的时候,但夏萦尘却是知道,他虽然远没有到宗师级的实力,但在武道境界的认知上,却有着绝不下于任何一位宗师级高手的领悟。
两人离开楼阁,来到三个孩子面前,夏萦尘让夏夏拜刘桑为师,夏夏有些慌张和拘谨。金天美和金天天天两个小屁孩对望一眼,金天美虽然也很喜欢表姐夫,却又觉得这样子对夏夏不好。
两个孩子自然不会知道,夏萦尘也是为了夏夏考虑,夏夏在武道上天分不足,勉强跟着她,也难成大器,跟刘桑去学御气逍遥法,别走奇径,反有可能成功。他们只知表姐乃是宗师级高手,比以前的老奶奶还要厉害,而表姐夫,上次在青鸾山时,本事还不如他们。
看着欲言又止的两个孩子,夏萦尘清冷地瞅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二人天分虽高,却也不要得意,悟性还要配上勤奋,夏夏跟着表姐夫,日后成就高于你们亦不稀奇,你们可不要被她甩下。”
她这一说,两个小孩子立时又不服起来。虽然三人同心,他们时常保护夏夏,替她出头,但在骨子里,他们可不相信夏夏会比他们更厉害。
自此,夏夏就跟着刘桑,她的辈分原本就比小美和小天低上一辈,以前虽叫刘桑堂姑丈,但其实算起血缘,她跟夏萦尘早已不知隔了多少代,于是直接改叫师父。
她的年纪其实比小天和小美都大一些,但本事不及他们两人,时时都要他们保护,其实她自己也有些郁闷。她自然不会知道,师娘说她有可能将小美和小天甩下,绝不是空口白话,皆因刘桑的御气逍遥法,是可以跟基础功法一起学的。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在完成基础功法后,才可以开始修练玄术又或武术,皆因一旦选择了修玄又或练武,精气的性质也会随之而改变。但是刘桑的御气逍遥法不同,可玄可武,能玄能武,乃是独一无二的玄武双修心法,对于已将九星正易法修到青阶的夏夏来说,御气逍遥法既可以当作基础功法来修炼,亦可以让她更早的踏上玄武双修的路子。
只是刘桑在带了夏夏几天后,最终没有选择教她御气逍遥法,而是开始教她——“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