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桑来到景珠阁,鸾儿入内通报了一声。
进入景珠阁,见小姨子与青影秋郁香坐在席上,两人一同扭头看他。
夏召舞道:“姐夫,你怎么有空过来?”
刘桑摸着肩背,叹气:“累死了。”趴到席上:“你们帮我揉揉。”
“揉你妹啊,”夏召舞气道,“我们又不是你的丫鬟。”
刘桑笑道:“揉一下又不会死。”
夏召舞恨恨地移到他身边,一边嘀咕抱怨,一边跪坐在那里,帮他捶背。
青影秋郁香见她明明怎么看怎么不情愿,却又老老实实的坐过去帮她姐夫捶背揉肩,心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一个自己以前明明从来不曾听过的词……傲娇?
夏召舞见她掩口偷笑的样子,恨声道:“还不过来?”
青影秋郁香讶道:“我也要?”
夏召舞坏笑道:“他说的是‘你们’,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想逃?”
青影秋郁香心想,你是他小姨子,帮他揉揉也就算了,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想是这样想,却是不知怎的,就这般移了过去,与夏召舞一同殷勤服侍……
***
园中某处,夏夏洗手焚香,占了一课。
紧接着却是面有忧色。
小婴道:“怎样了?怎样了?”
夏夏道:“坤下震上,初六:鸣豫,凶。《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小婴手指点颊……听不懂。
夏夏道:“意思就是师父有危险。”
……
***
同一时间,地牢深处。
楚坚倒在地上,痛苦喘气。
官爵、家产都被人夺走,大姐死了,妻子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明天自己也要被处决,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全部都没有了。
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痛苦,愤怒,怨恨,绝望……却又什么也无法做到。
他在狱中嘶喊着,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没有人能够听到,没有人……本来是应该没有人的。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棵树。
漆黑的地牢。仿佛突然间亮了起来,一根枝芽从地底钻出,在他面前不断的成长,长成了苍天的大树。
这样的地牢,为什么能够容纳这般高大的树?他不知道。
大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散着玉石般的冷光。它摇动着,不停地摇动着。
一个疯癫的女子声音,仿佛从树里传来:“你是不是很恨?你是不是想要杀人?所有欺负你的、折磨你的、陷害你的、把你当傻瓜一般玩弄你的,你是不是想杀了他们?”
大树疯狂地摇动着:“如果你想要那么做,如果你无论自己变成怎样,就算是死也要报复,我可以帮你。”
报复……报复……
也许这只是个错觉。也许这只是自己怕到极致、恨到极致后所生出的幻觉。
楚坚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却仍然瞪着这莫名出现的大树。
报复……报复……
两根枝条突然刺入他的体内,一种清冷而又神秘的能量急速地涌入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变成了玉一般的翠色,他的身体也在快速的涨大。
大树摇动着,疯狂地摇动着:“去吧,去吧,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楚坚发出一声怒吼,蓦的冲起,身上铁索尽断,顶上石板尽碎。狱卒匆匆赶来,却只能看到牢房上方,那一层层的大洞,尽皆骇然。
***
蜻宫的城墙上。一名玄彩带着七名弟子和一众兵士,来回巡察。
一道翠色光芒却在外城远处冲天而起,有若流星般划破夜空,疾飞而来。
她一个错愕。待看清来的不是流星,而是一个人时,急急备战。
一道道利矢,藉着城墙上的弩车,轮番射了出去。
但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闪过利矢,飞到城墙上方。
那名玄彩将手一指:“射下他。”
七名玄羽女兵立时搭箭,低叱一声,箭矢带着咒符,刹那间刺中闯入者。
那名玄彩松了口气,被七枝带着爆裂符的利箭同时刺中,就算是大宗师级别的高手,也不可能不受伤。
但是意外发生了,意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出现,咒符上所带的玉灵之气,竟如流水一般,被那人抽了过去。
七枝箭射在那人的皮肤上,发出清脆悦耳的七声连响,有若金玉相撞,然后就纷纷弹射开来。
那名玄彩大吃一惊,那些女弟子亦是面面相觑。
咒符竟然失效,自大宫主教她们学会画符以来,这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
那人却已落在一处箭塔上。
箭塔上的四名守卫连弩车都来不及使用,只能急急抽刀,劈了过去。
无形的劲气闪过,四人同时喷血,从箭塔上向外抛跌。
那人却已双腿一蹬,纵往蜻宫深处。
***
危险来临时,刘桑正与夏召舞、青影秋郁香坐在那里,喝茶聊天。
二女一个坐他左边,一个坐他右边,三人说说笑笑,彼此聊天。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后上方的墙壁蓦然破开,翠色的气劲直击而来,凌厉万分,杀气惊人。
刘桑只能凭着他过人的感知力一下子跳起转身,挡在二女身前,却是什么也来不及做。
闯入者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激活第四魂。
而那强大的、充满无限怨毒与杀戮的气劲,亦是让他大吃一惊,虽然第一次见到这种苍翠色的气劲,但凭着惊人的第六感和对自身魔丹更多的了解,这一瞬间,他的心中一下子闪出四个字:“魔神之力?”
虽然与自己魔丹所蕴藏的幽冥天元之气完全不同,但来人所用的,显然也是魔神之力,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态。
危急当头。第四魂竟是来不及激活,他只能快速地掷出一道符录,想凭着符录先行挡住这人,给自己争取到一点时间。
这是他用来在关键时刻,应急护身的咒符,只要一经使用,便能让敌人五感受惑、方位大乱。
只因他早已想过。魔丹说到底,原本只是外物,并非他自己修炼而成,而激活第四魂、使用魔丹亦需要一点点时间,这点时间虽然很短,但要是面对高手的偷袭。却是足以致命。
也正是因此,他时时刻刻,带着这种护身符咒,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上,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这种咒符由他用出,以前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但是这一次。咒符方一用出,还没生出效力,符上的灵砂竟自行消失。
刘桑极是吃惊,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符上的玉灵之气,竟然被这人身上的苍翠气劲狂吸而去。
就像是水滴落入了大海,一个子被卷了个干净。
失去玉灵之气的符咒,立时成了无用的废纸。又被闯入者的强大劲气扯得粉碎。
而来人那清凉如玉,似玄非玄,似劲非劲般的强大气劲,已朝他直压而来。
眼看他就要死在这里,蓦的,一道剑光疾窜而来。
剑光爆散,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有若金玉相撞。
一个女孩手持宝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婴?”刘桑松了口气。
小婴背对着他,天樱剑横架,剑身散出圆形的气团。气团流转,有若水晶,也不知是何招数。
但是不管怎样,那突然闯入的强大气劲,就这般被她截了下来。
再看向闯入者,刘桑更是吃了一惊……楚坚?!
强闯而入,差一点置他于死地的,竟然是不管武力还是智力,都从来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楚坚。此刻的楚坚,皮肤泛着玉石一般的翠色光芒,双目通红如血,面部狰狞可怕,充满了负犬的怨毒与狂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楚坚竟能用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楚坚浑身散发出的苍翠气劲极是惊人。
只是虽然惊人,却无法突破小婴天樱剑上圆形的晶莹剑气。
刘桑深知,小婴的天樱剑虽然能够用出强大招式,但那是剑本身的威力,而她则是将剑发挥威力的御宝者。若是楚坚快速变招,小婴未必能够跟上。
然而,此刻的楚坚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且似乎并不知如何使用,只能强冲而来,冲不过小婴的防御,于是暴躁、愤怒,如疯狗一般继续前冲。
但他显然已不会再有机会。
刘桑身子一闪,以极快的速度绕开小婴,狠狠一脚踹在楚坚腰上。
他的第四魂已经激活,这一脚带着魔神之力,既狠且辣。
楚坚那玉石一般的皮肤发出脆响,裂出一条细痕,整个人向另一侧横飞,撞破墙壁,撞得尘飞土落。
楚坚落到外头地面,犬一般四足落地,想要再次冲来,一道月光已撞在他的身上。
这是夏召舞的天宝灵月。
连挨两记,楚坚玉石般的皮肤裂痕更多。
他怒吼一声,纵身而起,卷身而下。
刘桑叫道:“闪开。”身子一闪,拉住小婴,往正门疾闪而出,同时一把搂住听到动静赶进来的鸾儿。
夏召舞亦已知机,五彩星兰蝶舞法轰了出去,轰破墙壁,一把拉住青影秋郁香,带着她掠到外头。
众人落地,回头一看,整个景珠阁都受到楚坚气劲破坏,一层层的,轰然倒下,变成一片残垣。
天色已黑,乌云漫天。
今天的天气不好,天上竟是下起了小雨。
远处,一个女子振着火红双翅疾飞而来,落在刘桑身边,低声道:“出了什么事?”
刘桑道:“楚坚!”
夏萦尘错愕:“楚坚?”
说话间,残砖碎瓦四散开来,一个身影从倒塌的阁楼间窜出,挟着凛烈气劲疾冲而来。
刘桑冷哼一声,劲气爆散,魔神之力提升至极致,“嘭”的一声,将他挡住。
夏萦尘骤然出手。雷剑出鞘,剑上冰刃高速度的旋转,切割在楚坚玉石般的身体上,楚坚的身体不断的崩裂。
小婴只知道用大招,爹和娘一同出手,她一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在一旁看着。
夏召舞见自己的景珠阁倒塌。不知道多少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埋了进去,气得暴跳如雷,双手一举,天宝灵月再一次轰在楚坚身上。
楚坚惨哼一声,身上的玉石完全崩裂,鲜血四溅。
刘桑、夏萦尘牵着小婴飘退。
再一看去。楚坚已是摇摇晃晃,浑身是血地倒了下去,倒下去的过程中,血肉一团团的爆开,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在破裂。
夏召舞嘀咕:“真是恶心。”
刘桑走上前去,见楚坚双目怒瞪,已是惨死。
直到这时。银月玄玄才带着一批玄彩、彩衣急急赶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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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蜻宫加强戒备,但未再发生什么。流明侯也领着兵将赶了过来,知道女儿女婿全都无事,也放下心来。
派人前往监牢调查,只知道楚坚突然挣脱锁链,破顶脱出,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刘桑亲自调查楚坚的尸体,过了一会。来到外头。
夏萦尘道:“怎样?”
刘桑道:“他的皮肤虽然破成一块块,但又比内里好得多,他身体里的血管和脏腑跟烂泥差不多。”又道:“可以肯定,这种力量并不是他自己的,从进入他体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破坏他的身体。”
夏萦尘道:“就与那个时候的大齐太子、桓远求一般?”
“嗯,”刘桑道。“进入楚坚体内,为他所用的力量,比六妖神更强大,而他自身修为又不如桓远求和大齐太子。还没有进入蜻宫,他内里只怕便已经开始破裂,只不过这种力量有些神奇,竟能融入他的皮肤,让他的皮肤变得坚硬无比。只是,身体与力量完全失衡,就算我们不出手,其实他也活不了多久。”
夏萦尘对此自然已是有所了解。
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即便是夫君这般苦练,也无法在短短几年里,将他体内魔丹的魔神之力完全融合,每次使用魔神之力,事后总是不免虚弱,若是全力用出,更是会骨折甚至瘫痪。
而楚坚自身的修为实在太差,突然得到这种几个比拟夫君体内魔丹的力量,又不顾一切的用出,那只能说是自己找死。
刘桑却也心有余悸:“幸好小婴来得及时,她要是迟上一步,我只怕真的会死在这里。”那个时候真的是凶险万分。
想到这里,他却又有些疑惑,看向身边的女孩:“小婴,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么?”她出现得也实在太及时了。
小婴往边上指了指:“小虾说爹爹有危险。”
刘桑和夏萦尘看去,见夏夏在另一边,担心的探出头来。
问清详细后,刘桑才知道,自己今番确实是幸运无比。
若不是他的女徒弟看到他头上有“灰气”,又精通周易,帮他算了一卦,而他的养女又有过人本事,躲起来保护着他,这一次,只怕真的会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看向远处,夏召舞正带着鸾儿,恨恨地在废墟里翻东西,要把她珍藏的一些好东西从残砖碎瓦里找出来。
青影秋郁香则是跪坐在草地上,惊魂未定的样子。
景珠阁都已经塌了,什么东西都被埋在里头,一时半会,自然也很难翻出什么。
夏召舞无奈,只好暂时放弃,准备明天再带人来清理。
几人会在一起,夏召舞嘀咕道:“楼都塌了,我们两个睡哪里?”
刘桑笑道:“有什么关系?你们可以睡我那……”
所有人刷的一下向他看来。
他干咳一声:“我和娘子睡……”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啊。
我又不是色狼……真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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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刘桑与夏萦尘一同往羲和殿行去。
路上细雨绵绵,刘桑为夏萦尘撑一把伞。
夏萦尘道:“还是我来好了。”
刘桑笑道:“娘子还要跟我客套不成?”
夏萦尘道:“夫为妻纲,所以……”
“儒家这种三纲五常的东西不要跟我说,”刘桑耸肩,“再说了,娘子想要服侍我,有好多事儿可以做呢,撑一把伞算啥?”
见他一脸坏笑,夏萦尘俏脸略略一红,只好由他。
夜风一卷,细雨飘飞,从侧面闯入伞下。
刘桑立在那里,抬着看着漆黑的夜空,叹道:“明明已经到了初夏,怎的反更冷了?”
夏萦尘亦是停住脚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竟也有些心神不宁。”
刘桑道:“是不是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却又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夏萦尘道:“夫君也是这般?”
刘桑道:“嗯。”他道:“娘子的曾祖母未死,阴阳家里宗开始出现,羽山山脉轰鸣不断,连那些墨家弟子都不知道声音来自哪里,巨子令传到和洲,召舞的师父被墨家巨子请到羽城,翠儿的爷爷去世,临死前让她和甜甜赶往阳梁洲,召舞在夜市里看到大树,楚坚不知从哪得来的强大力量……这一连串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不知怎的,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已经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怎么也让人放不下心来。”
夏萦尘沉吟一阵,道:“忧忧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