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瑶儿回到船舱,点亮了灯笼,“小姐,您怎么不喊我掌灯啊?天色暗了,您这样伤眼睛。”
五小姐合上伞,揉了揉眉心,“一时看入神了,无妨……对了,刚才外面隐约有些噪杂,发生何事了?”
婢女道:“刚才江上有位渔翁,划船行于江中,隐约听着还唱歌呢,婢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三少爷他们都说,那渔翁洒落磊落,气象不似凡俗……嗯,小姐您刚才没看到,落日余晖下,落雪与江面,那渔翁推桨行船,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五小姐拿伞的手紧了紧,突然起身,“人在哪?我去看看。”
“小姐,小姐您慢点。”
可惜,待主仆二人,来到甲板上时,天色已然擦黑,大船行速更快,已将那小船远远抛在后面,此刻回首望去,江面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那渔翁的身影。
五小姐怅然若失。
婢女小声道:“小姐,您怎么了?”
五小姐摇头,“没事,或是我想多了……瑶儿,去跟大老爷说,今日我有些倦了,就不用晚饭了。”
……
翌日,清晨。
落雪还在继续,大地一片银白。
睡了一夜的老船夫,恍惚间睁开眼,突然一惊,“先生,这是在哪?”
罗冠转身道:“船家醒了,这里已靠近易阳观了。”
说着抬手一指。
老船夫目瞪口呆,“怎么一夜时间,就到这了……是先生在划船?”
“嗯,昨夜睡不着。”罗冠点点头,“既然船家醒了,那在下也该走了,告辞。”
说罢,他脱下蓑衣,撑开雨伞上岸。
刚走了几步,脚步声传来,“先生请等一下!”
老船夫追上来,脸色赫然,“是小老儿的错,昨天贪杯,竟一夜睡到现在,劳先生划船赶路,怎好再收您的银子。”
他咬牙,将那一两碎银取出来,“请先生收回。”
罗冠摆手,“船家不必如此,讲好的价格,怎么能食言。”
“这……那小老儿就厚颜了,这一壶酒,是家里自己酿的,万不能跟先生的美酒相比,却也是小老儿一点心意,请先生笑纳。”
罗冠一笑,“好,冬日清晨寒气迫人,在下就不客气了。”他接过酒壶,拱拱手,转身就走。
一人一伞,天地洁白,衣袍摇摆,飘逸洒然。
老船夫喃喃道:“这位先生,或非寻常人啊……”
可他的生计还要继续,回船上整理了一下,解开绳索后,老船夫划船顺流而下。
一阵寒风吹来,他下意识锤了锤腿,动作突然顿住,面露愕然。
因常年在水上讨生活,老船夫风寒入体,一到冬天受风就酸疼不已,可如今却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那寒风也不再令人难受,一时回不过神。
江底,那条巨大的黑影,感应着那位先生的气息远去,如蒙大赦,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动静太大,甚至在江中,掀起一阵暗流、浪涛,惊醒了老船夫,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江底的老爷、奶奶们,请不要动怒,待小老儿做饭之后,必定献上孝敬……”
罗冠一手持伞,一手提着酒壶,不时饮上一口,看着冬日雪景,也觉得格外有趣。
不多时,便来到江边一座码头,与之前的码头相比,规模大了何止十倍,一艘艘大船停靠于此,码头外长街繁华,客栈、酒肆、成衣馆、甚至是赌坊、勾栏,都一应俱全。
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尤其,江边一艘船,体积格外的大,看上面插的旗子,似乎是朝廷大官出行的依仗。
有豪奴若干,令有配刀剑兵甲一众,在甲板上驻守、巡视。
这一幕,吸引来不少关注,有人窃窃私语,罗冠并不费力,便大概知道了情况。似乎,是某个大庸朝廷高官,带着家眷子弟等,来易阳观中进香。
如今天下,人道洪流虽已掀起,江泰郡守部下所向睥睨,正在快速鲸吞大庸社稷。但数百年的王朝,不会很快倒下,只要都城还在一日,人心便很难轻易更替。
罗冠顺着香火方向前行,很快穿过码头,来到易阳山脚下,再向前是一道登山石阶。
石阶尽头,便是易阳观。
只不过此刻,这石阶下却汇聚了众多人,一个个面色焦急,却又不敢表露怨言。
罗冠想了想,拉住一位转身欲走的中年人,拱手道:“这位大哥,敢问发生了何事?”
中年人心情不好,可见罗冠气度不凡,又颇有礼数,耐着性子道:“朝廷高官携家眷来观中进香,今日不接待外客,我等为了头柱香,昨夜便早早等在这,结果却被拦在道观外。”
怨气满满,颇有不忿。
“哦,原来如此。”罗冠点点头。
中年人叹气,“有什么办法?易阳观灵验,传闻有仙人传承,是真正的妙法之所,吾等凡人也只好再等一日。”
“这位小兄弟,你也莫要在此蹉跎时间了,不如跟我们一起,早点下山吧。”
就在这时,一抹流光划过天空,正往易阳山上去,罗冠目光微闪,看清其中之人,正是当日李家时,奉大庸朝廷之请,前去抓人的那师兄弟之一。
他微微一笑,道:“我与易阳观某位真修,曾有几分交情,或许他很快,就会来迎我。”
中年人明显不信,易阳观的架子很大,朝廷都要礼敬三分,从未听闻有观中道士,亲自出来接人,这小兄弟看着气象不俗,不料竟满口胡话。
他皱了皱眉,冷淡道:“既如此,小兄弟就在这等吧,我要带着家眷下山了。”说完中年人走到,旁边几名女眷处,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女眷纷纷面露失望,可还是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惊呼,原来竟是山道飘雪中,一道身影走了下来。
长袍高冠,仪表堂堂,尽管不曾开口,可眼神中的淡然、从容,便知身份不凡。
张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含笑看来的那位先生,顿时冒出一脑门细汗。
刚才,他驾驭遁光回山,突然心有所感,匆匆一瞥而坐,便是心头狂跳。犹豫再三,还是跑来验证,此刻心头的侥幸,彻底没了。
‘莫非,这位先生是追究当日之事,前来报复的?完了完了!愚蠢的师弟啊,都是因为你,我易阳山今日,或要毁于一旦。’
转身就逃?去向师尊禀报?这念头只动了一下,就被狠狠按下。虽不知,这位先生的身份,但就那日所见,如果对方要动手,师尊也绝非对手。
呼——
张合长出口气,只希望今日,这位先生只是恰好路过,但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心头发苦,脚下却不敢停顿,他快步上前,躬身一拜,“易阳山张合,拜见先生!不知先生到来,鄙山上下未曾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礼数周到,恭敬万分。
唰——
周边一下就安静下来,刚才跟罗冠说话那位中年人,更是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罗冠微笑拱手,“见过张合道友,今日在下冒昧前来,若有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张合心下大喜,看情况这位先生,似乎并非来寻仇。
也是,如此高人,岂会言而无信,定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越发恭敬,“先生言重了,您能来易阳山,鄙山上下与有荣焉,我这便传信师尊,开山门迎接先生。”
罗冠摆手,“不必,今日雪景不错,你我登山便可,顺便观赏沿途风光。”
“这……便听先生吩咐。”张合伸手虚引,“先生,请。”
罗冠点点头,在众人吃惊眼神下,当先迈步登山。
很快,两人身影便远去,只留山下众人面面相觑。
“嘶——”突然,那中年人一拍大腿,疼的龇牙咧嘴,满脸懊恼。
若早知那位先生这般身份,刚才就该把握机会,跟对方攀上几分交情,可惜机会就在眼下,却被他轻易错过。
易阳观修建在,易阳山山脚,虽说位置不高,也有台阶一千六百。
大雪盖山,压弯了松柏,偶有几个冬日里,出来寻找食物的小动物,被交谈声惊动,“嗖”的一声跑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串脚印。
罗冠喝了口酒,“听闻今日,观中来了一些贵客,在下仓促登门,是否不太妥当?”
张合急忙道:“先生便是鄙山上下,最尊贵的客人……那个,其实今日来的,若只是朝廷高官身份,易阳山也不必如此,这些人是师傅在凡尘的家人,更有血脉至亲。”
“今日,带了家中一众小辈来,是要测试一下,是否有修行的仙缘。为防人多眼杂,才临时封闭道观,先生若有不满,我即刻命人大开山门,迎众位香客入内。”
罗冠笑着摇头,“张合道友不要误会,罗某并未因此不满,既事出有因,封锁道观也在情理中。”
“尊师的元婴境界,可是已稳固了?”
张合松一口气,“托先生的福,师尊已顺利出关。”
“那就好,吾此番来易阳山,正有一门修行法,要与令师探讨一二。”
张合躬身,“师尊定会因先生到来,而欣喜不已。”
就在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登山时,易阳观中一群锦衣华服年轻人,正满脸懵地站在大殿内。
主位上,是一位须发皆白,神情淡然的老道。
大老爷在旁低喝,“愣着干什么?还不拜见你们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