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靠近太湖边上的村子里还是一片喜庆模样，村东末尾的一个小院门口贴着一副对联，对联上的字金钩铁笔很是俊逸有力。
怔怔的看了那对联一会，凌清羽止住了夜魄的动作，自己悄悄推开了院门。
院子不大，就围了几间房屋，主屋里传出来一阵激烈的咳嗽，然后一个清雅的声音道：“是吴伯嘛？您的字我已经写好了，这就给您。”
屋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青衣男子捂着嘴猛咳了几声，将手中的卷轴递了出来，然后抬头道：“赶得比较急，您先用，过两日等我好些，再给您写副……”话未说完，手中的卷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男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色都无。
“是你……”扶着门框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站稳，男子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归于平淡，平淡无波的望着凌清羽，淡淡的笑道：“不知道凌大当家的有何贵干？”
“我一直想不通，”凌清羽缓缓走进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后在夜魄用衣袖扫干净的石凳上坐下，道：“就算那顾家人知道有个黑衣人是段文瑞的儿子，而且还下令杀了段文瑞和后院妇人，但是他怎么知道那就是影十三？十三很少在外面露面，就算跟在我身边，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那个仆人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湛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告诉他的，”门框支撑不住无力的身体，王煊之缓缓坐了下来，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道：“那仆人一跟我说他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影十三，你身边的人，我一个个的都记在脑中，从来未有一丝遗忘，我跟他说，这个人是影十三，跟了你很多年，是你心腹中的心腹，是你的男人。”
凌清羽的手握紧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手掌心里，面上是忍也忍不住的怒色。
王煊之微微闭上了眼睛，轻笑一声，声音轻缓的道：“你们杀了我王家满门，连妇孺都不放过，难道，我报个仇都不可以嘛？”
“报仇？”凌清羽不觉冷笑出声，冷声道：“当初要不是吟风帮忙，不是影九拼死相护，我，我凌家多少人要死在你们王家手里？成王败寇，哪有无辜可言？妇孺？你王家小姐做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我为何要放过她们？”
“是啊，你说的都对，所以，”王煊之用力站起了身体，踉跄几步，走到她面前，拨开了夜魄的刀，手撑在了她身边的石桌上，笑道：“我也是王家人，最后一个王家人，你还留了个祸根呢，来吧，杀了我，你就算报完仇了。”
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凌清羽刚欲说话，从厨房里冲出一个人出来，被夜魄一挡，跌倒在了地上，仍然爬起来跪着抬头叫道：“不是，这事不关我家公子的事！当家的！我家公子没有那么说！那慕容湛，是来诳公子的，他问公子，可认得这么一个人，那人长得很俊秀，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喜欢穿黑色衣服，公子当时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说是，漂亮的眼睛？影十三嘛？那慕容湛就走了，公子再无说其他的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虽然已经长大，凌清羽依稀还认得这人是当年程嘉送给王煊之的童儿，说是王家人都靠不住，所以将自己的一个童儿送了给他，让他带去了陈州。
这个童儿说的只怕才是实情，若是王煊之真和慕容湛同伙，那么就不会这么些年都呆在这个穷村子里靠卖字为生，当年一字千金的状元郎，现在是一副字百个铜板。
“当年程嘉跟我说过，前些日子吟风也跟我说过，王煊之，当年凌家村之事你一字未漏，这个情，我承着，我送你回汴京，你若是愿意，可以出来做事，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买你当年那么多字画的报酬，你安心度日吧。”
一行车架逐渐远去，院子外面站了几个黑衣人，等待着他们收拾东西，童儿跪前几步，扶起软到在地的王煊之，低声道：“公子，你为何不跟当家的说实话？为何不告诉她，慕容湛一直追问她的情况你都没有说过，才被逼到这种地方来？”
王煊之摇摇头，扶着石桌站了起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是王家之人，和她是死敌，别的，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二月，叶十一兵临杭州城下，围而不攻。
三月，被赵普关在大牢里面做人质的蔡靖方等人被人救出，同时杀了赵家嫡子嫡女。
四月，杭州守军杀了赵普开门投降。
五月，凌清羽何离亲赴泉州，和福建路转运使范烨密谈。
五月的泉州，天气已经带了炎热，只那海风习习，还带了些许凉意。
扶着何离走在海堤边上，凌清羽心里很是感慨。
何离站住了脚步，侧头拿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细汗，指着一边的堤坝道：“那时候，我就在那，你从这里走过，满脸带着捡到钱的蠢笑，是蠢笑嘛，好好，是纯洁无暇的笑容，当时你虽然心里同情我们可是也不想惹事，我又没说错，好好，是您很有善心的，你最后还是退了回来买了我们，”笑着躲过凌清羽再度袭来的挠痒痒手，何离抱住了她，笑道：“清羽，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是个好女人，如若我娶了她一定会一辈子爱她疼她。”
凌清羽安静了下来，双臂搂过他的腰，将头伏在了他怀里。他的发作已经越来越频繁，可是只要是没人的时候，再痛他都不会吃药，而是自己硬扛过去，癌症晚期会是怎样的痛苦凌清羽很清楚，在现代，就算靠着麻醉药都有很多人忍受不住。起先一发作，他便会找借口让她离开，可是，当她那次提前回来在门外听到他压抑着的让她再也忍受不住冲了进去，便再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宁愿抱着他和他一起痛，都不愿意让他再孤独的忍受痛苦。
“清羽，这辈子太短……”说了一半，何离笑笑把后面的话忍了回去，下辈子啊，她只怕还是想和燕三在一起吧。
“何离，”凌清羽抬头，看着他那虽然清瘦很多却依然俊朗成熟的面容，道：“咱们，成亲吧。”
何离一震，脸上不觉掠过惊喜，转而就沉淀下来，微笑着摇摇头。
“为何？你不愿娶我？”凌清羽不觉掐了他一把，带了怒气道。
“不是，”何离将她抱紧，低头吻了吻她那嘟起的嘴巴，道：“咱们不需要那虚名，清羽，我活不了多久了……”要是我们一成亲我就死了，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各种猜测也都会出来，天下刚定，还未安稳，没必要给她留下不安的因素。
微微一笑，何离再度亲了下她的脸颊，道：“等你登基后，若是你要追封你的夫君，那时候，算上我一个可好？”
将头埋进了他那依然宽厚让人安心的胸膛，凌清羽的泪水悄然而落，这个人啊，说着自己自私，可是哪样不是为了自己着想，就算那时说违背了杨昭的意愿，可是，当时就算他阻挡，又那里能阻挡得了满心想复仇的自己，他若不去做，那自己便会带着燕七他们走，与其那样，不如他自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