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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金刚台。
金刚台守军都指挥使李辰缓缓走在营寨的寨墙上。据说南方已经能够感受到春意,甚至天气都在变暖,可是在这淮北,依旧是漫天冰雪。从营寨上向北看去,白茫茫近乎没有尽头。而向南看去,则是金刚台连绵的山峦,银装素裹。
夜色昏暗,根据几名有经验的老卒说,估计这风雪还得下。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让李辰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当真是天寒地冻,就连他身为都指挥使也不想在这风雪中有所动作。
金刚台守军是隶属于淮军体系的,李庭芝带着两淮主力西进,不过因为考虑到金刚台作为宋军在淮北的咽喉重地,所以李庭芝并没有抽调金刚台守军,甚至还往这里增派了五个都,使得金刚台的守军人数增加到六千人。
而要知道在北面和他们对峙的蒙古鞑子,也就不过是五六千人而已,而且这里面还有上千骑兵,守军的人数比进攻的人数还多,金刚台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现在襄阳樊城那里,天武军已经取得了胜利,蒙古十五万大军一夕之间尽数覆没。所以李辰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蒙古鞑子不会丧心病狂到在这等艰难的时候进攻金刚台。
这么说来自己实际上还应该感谢那支都快被吹上天的天武军。而且据说驻守在涟海那边的镇海军,实际上也是属于天武军的人。甚至还是由天武军右厢扩充改编的。不过对于天武军有好感,可并不代表着李辰对于镇海军有好感。
镇海军那个曾经担任过天武军四厢都虞候的指挥使,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烧了,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出兵北上,难道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天寒地冻的李辰想想都感到恐惧。
或许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还没有走到蒙古鞑子的营地,就已经被冻死在路上了吧。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南方人,李辰对于淮北的风雪寒冷还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的。
要是自己能够走通门路,说什么也得尽快回到南方去。宁肯变成江南那个地方屯驻大兵不入流的指挥使,也总比在这里待着强,毕竟朝廷打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胜仗,估计十有**主战派又要重新占据上风,朝廷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北伐。
到时候自己这金刚台守军肯定是冲在最前面!想想北方寒冷的天气,想想即将面对的凶神恶煞一样的蒙古鞑子,李辰心神都在颤抖。
就算宋廷没有动静,等到蒙古回过气儿来,也肯定要找场子。而川蜀和襄阳两个方向已经碰得头破血流,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淮北,而淮北最好的地方自然便是这个有些偏僻但是同样重要的金刚台。一旦金刚台被攻克,就等于淮东和淮西之间的联系将被切断。
到时候南宋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两淮的时候。而李辰要面对的,很可能是被无数的蒙古步骑践踏成肉末。
或许天武军并不害怕蒙古鞑子,或许镇海军并不害怕蒙古鞑子。但是他李辰可是害怕到了骨子里,自己已经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希冀蒙古鞑子不会进攻,即使是李庭芝临走的时候加派了五百弓弩手。自己心中依旧是感觉没有依靠。
就像是把一只绵羊放在了狮群的眼前,无论这只绵羊有多么的强壮,它依旧只是一只绵羊。
李辰缓缓的靠在寨墙上,湿冷的寒意从后背一直渗透到心胸,而脚下深深的埋进雪里。周围除了不远处了望塔上有那么一两名士卒,没有任何身影,安静的只剩下风的呼啸声。
宋军在金刚台的群山当中一共有三座营寨,李辰的主寨在北侧山坡上,而另外两座营寨则是分别在相邻的山腰,从而扼守住穿过金刚台向南直通淮西的官道。
李辰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寨墙,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厚重的寨墙能够给他带来安慰。就当李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到自己营寨的时候,一侧的了望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去,李辰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停止跳动,刚才还好好站在那里的哨兵,已经没有了踪影!风在呼啸,他还没有来得及惊呼,身后寨墙顶端再一次传来异动。
一道身影轻巧的站在寨墙上,似乎也诧异于偌大的营寨只有不远处那一道身影,仿佛所有的宋军都已经消失了,不过他还是按照自己应该做的猛地扣动扳机。
箭矢,偷袭!李辰脑袋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自己这么多年戍守北疆的经验就地一滚,也顾不上冰雪泥泞沾满全身,而且就在同时,他拼尽全力大喊:
“敌袭——!”
寂静的夜晚,一声呼喊震动云霄。
仿佛是想要应和这一声呼喊,密集的箭矢呼啸着扑入营寨,而那些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宋军哨兵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箭雨中,甚至连最后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敌袭,是真的敌袭,可是发现的太晚了。蒙古鞑子的步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借助深沉夜色推进到了营寨下。
第一波箭矢之后,紧跟着又是第二波,这不过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火箭。既然已经被识破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一支支火箭越过曾经被李辰看作最大依靠的寨墙,扎进不远处的帐篷,一座座营帐还没有热闹起来。就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
在两次箭矢之后,马蹄声拔地而起。由远及近,仿佛要踏碎人心中最后的依仗。显然蒙古统帅并没有打算步步为营,径直动用骑兵来结束这一切。
金刚台守军都指挥使李辰头脑晕晕沉沉的从地上爬起来,上百名身手矫健的蒙古士卒已经利用飞爪等简陋却绝对有用的工具跃上了寨墙,虽然因为宋军越来越多,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跳下来厮杀,但是凭借着寨墙的高度,足够压制整个营寨。
“退,退上山!”李辰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他的身边而过。或是没入宋军士卒的胸膛,或是没入深深的白雪。营寨中各处都是升腾的大火,各处都是奔跑的士卒。
每一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寒冷刺骨的夜晚,顺着扑面如刀割的寒风,蒙古步骑对一直僵持攻打不下的金刚台发动了偷袭。
毕竟蒙古刚刚在襄阳吃了败仗,毕竟他们的人数比金刚台守军还要少,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那么多的毕竟。
李辰有些茫然,也有些懊恼,对于金刚台周围地形地势他几乎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很清楚。只要是自己派出了哨探,那么蒙古鞑子偷袭的步骑就会无所遁形。可是自己也没有。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李辰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收拢属下。向着山顶撤退。山顶上还有一座小寨,以防守军在山腰失守之后无路可退。不过因为金刚台的宋军人数并不多,所以那座小寨上面并没有人驻扎。
火舌****着漆黑的天空。原本厚重的寨门已经被轰然撞开,那支一直让李辰提心吊胆的蒙古千人队如同潮水一般冲进来,只不过他们只会让火焰烧得更旺,雪亮的马刀在光焰中举起,一张张脸庞尽是狰狞的神色。
“快,快退!”李辰声嘶力竭的喊着,这或许是他作为一个都指挥使对于这六千将士能够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吧。虽然他也很清楚,没有多少人会听到他的呐喊,大多数人都已经消散在火焰中。
如此寒冷的夜晚,本来人睡的就沉,再加上蒙古鞑子的火箭来得很快,所以大多数的宋军士卒根本做不到在火焰吞噬一切之前跑出去。而且因为帐篷有些潮湿的缘故,一股股黑烟在夜空中腾起,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李辰眼睁睁的看着眼前雪地上倒下的黑黝黝的人体,如果那蜷缩成一团还能称作是人体的话。而身后的杀声越来越近,急匆匆赶来的亲卫已经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中溃败。
刚才李辰是孤身一人,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只不过他的身后,一名蒙古骑兵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冷笑,马刀猛地挥落!
感受不到疼痛,李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拼尽全力向着营寨外面眺望。
和主寨互为犄角的两处小寨,此时也是火焰冲天!
蒙古鞑子还真是一处都没落下,李辰暗暗想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一刻并没有怀念江南的烟雨,而是想着自己已经感到深深厌倦的这片土地。
无数的蒙古骑兵呼啸着掠过,没有人在意他们身边这个无头尸体是谁,也没有人在意有多少南蛮子消失在那火焰中,他们就像是追逐绵羊的狮子,在这雪地上,在这火光中,拼命的催动战马。
最后勉强组织起来的一排宋军长矛手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身边没有盾牌手掩护,没有重装甲士开路,也没有弓弩手压制,只是这么冲了上去,就像是一朵绚丽的烟花,在蒙古骑兵当中绽放,然后凋零。
此夜,金刚台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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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轻轻映衬在脸上。
叶应武猛地睁开眼睛,感受到了一丝寒意,旋即苦笑的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只有三分之一,而另外大半已经被惠娘卷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光芒映照着精致的脸颊,就像是打在艺术品的灯光,在冬日美好的晨曦中。女孩依旧熟睡。
当下里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寒冷,叶应武细细端详近在咫尺的姿容。而王清惠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缓缓睁开眼睛。眼睫轻轻闪动,旋即显露出黑宝石一般的眼眸。
“你怎么离得那么近?”惠娘显然还没有醒过神来,只是慢慢悠悠疲懒的说道,还下意识的轻轻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叶应武想象中的惊讶,反倒像是一个刚刚饱餐一顿的小懒猪。
不过惠娘似乎很快就意识到叶应武为什么目光中还有些愤懑,轻轻嗯了一声,急忙松开被自己死死搂住的被褥,红着脸说道:“我······我刚才没有注意。有没有冻到?”
叶应武刚刚钻进去,惠娘就轻轻叫了一声:“这么凉,那你刚才怎么不叫我,要是······”
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叶应武笑着说道:“没事,某身体壮实着呢,要是冷的话大不了让晴儿来两床被褥。不过不得不说,我家惠娘起床的样子可真是可爱。”
王清惠却是出乎意料的眼神微微黯淡,轻轻说道:“不是。只是夜里做了噩梦,所以不知不觉的就攥紧了。”
叶应武一怔,旋即轻轻把她搂住,紧紧贴着惠娘柔软的发梢:“噩梦?能不能给某讲讲。无论什么样的恐怖,放心,有某顶着在前面。”
惠娘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声说道:“没有事的,夫君还请放心。也不是······”
叶应武猛地把她摁倒在床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王清惠勉强挣扎了一下,见到叶应武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和愤怒的神色,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是不是梦到你爹爹了?是不是梦到那天平江府?”叶应武微微眯眼,声音有些冷淡,“我是你夫君,虽然现在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依旧是你的夫君,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惠娘别过脸去,眼眶中已经有些湿润,没有多做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显然肯定了叶应武的推测。叶应武沉沉叹息一声,旋即坐直,大早晨的突然弄出来这么一个插曲,让他也感觉有些郁闷。
一只手臂缓缓伸向他的腰际,惠娘贴在叶应武的背上,轻轻哽咽道:“妾身确实想爹爹了,尤其是这么多天给爹爹写的信,没有一点儿回话。只能靠着六扇门传回来的一星半点的消息,怎能不想。总是害怕有一天他会遭受不测,虽然爹爹总是想着用妾身博的富贵,可是他终归还是爹爹,尤其是娘已经走了,连陪陪他的人都没有。”
叶应武心中一震,自己这个时候却也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到的不是叶梦鼎和陈氏,毕竟虽然二老现在对于叶家无后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但是毕竟也是儿子在外有出息,自己生活也很是稳定,叶应武想起的是自己在七百年后的父母。
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爹娘怎么样了,想想自己当初叛逆时候的种种作为和不珍惜,当真是后悔万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如果这一次某回临安的话,咱们路过常州,倒是不妨拜访一下泰山。”叶应武轻声说道,仿佛下了一个很沉重的决定,“毕竟不管王知府当初和现在怎么想,他终归是你爹爹,是某的岳父老泰山。”
惠娘欣喜的点了点头,刚想要用手背抹去泪水,叶应武已经转过身来,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擦拭女孩脸颊上晶莹的泪珠,笑着说道:“不用哭,这不都还好好的么,某既然答应你了,自然是一言九鼎。就算是王家不认你,叶家也认。”
一抹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脸上,惠娘沉默了片刻之后,猛地扎进叶应武的怀里,放声哭泣。而叶应武则是有些无奈的抚摸着她的背,轻轻说道:“哭吧,哭够了就好了。还有时候已经不早了,等会儿给爹爹请安之后,陪某去街上走一走如何?毕竟这郢州倒是一直没有好好走过,不能留下遗憾啊,说不定惠娘还能够有所感悟,做出来什么千古流芳的诗词呢。”
也不知道惠娘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是紧紧抱着叶应武,仿佛就像抱着自己生命中恒久存在而不能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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