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北到江南,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席卷神州大半。
相比于南方临安西子湖上飘飘扬扬的细雪,淮北的雪称之为鹅毛也不为过。多年拉锯血战造成的荒废原野,已经被没过脚踝的大雪所覆盖。雪原上看不到任何生灵的影子,只有萋萋荒草在寒风中颤抖。
远处的山脊线上出现几道黑影,不过很快这些黑影就顺着山坡飞驰而下,虽然大雪将整个原野都覆盖的,但是战马循着官道依旧可以走的飞快。而在这几名骑兵过后,一处荒草丛中,有轻微的晃动。
小心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捧雪,全身都已经埋在荒草和泥泞雪地里的年轻哨探轻声说道:“头儿,这已经是蒙古鞑子第三批骑兵过去了,不过每一批都只有十来个人,这么多人过去都凑不够一个百人队,这蒙古鞑子应该只是想要来往巡查吧。”
“你小子老老实实的趴着。”同样埋伏在雪地中的十将低喝一声,伸手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荒草,看着留下一串马蹄印记的原野:“这三批人,一批比一批多,而且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说明后面必然还有······”
话音未落,黑压压的身影出现在刚才的山脊上,整个大地在这一刻都缓缓的颤抖起来。刚才还苦着脸想要抱怨趴在这里又冷又饿的年轻哨探顿时被吓住了,他不过是从军两个月的新兵,甚至这不过是第二次北上探查,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骑兵。
马蹄刨动着白雪,将深处的泥泞翻上来,寒风呼啸之中,这些骑兵只是一声不吭的催动战马,每一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身披黑色皮甲,腰间挎着马刀和弓箭,而在这队列之中,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
“蒙古鞑子的草原骑兵。”看到旗帜上的字,十将的瞳孔猛地收缩。
而旁边那名年轻士卒则是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无声而威严的阵列,一直等到这足足六七千人的骑兵通过之后,方才吸了一口气:“这······蒙古鞑子从北面调兵了?”
“不是怯薛军,而现在蒙古鞑子在中原能够用的上的就只有汉家步卒了,所以这些骑兵必然是刚刚从草原调来的骑兵,甚至还有可能是蒙古鞑子的本部骑兵,相传当年蒙古鞑子横扫西洋,只靠着两万这样的骑兵就所向披靡。”十将的声音有些颤抖,“难怪之前会有三批哨骑经过,恐怕蒙古鞑子也是把这些骑兵看成了宝贝,不想有所损失或者被咱们打探到风声。”
“那······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年轻士卒下意识的想要摸出埋在雪里的刀,不过手却被十将按住了。
“小子,算你走运。”十将轻声说道,“难怪这两天其余哨探都没有了音讯,估计十有**是折在这些人手里了,而且之前蒙古鞑子莫名其妙的在陈州大闹了一场,也有可能是为了掩护这支骑兵的行踪。”
年轻士卒的后背一阵发寒:“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过去?”
“不要轻举妄动。”十将将全身都埋在雪窝当中,声音轻的几乎要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和咱们一路的哨探都是天武军中的佼佼者,他们都被干掉了,说明这支蒙古鞑子骑兵必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话音未落,又有足足上百人的身影出现在刚才蒙古骑兵行过的地方,并且散得很开从荒原上缓缓前进。刚刚还有些诧异的年轻士卒顿时明白过来,急忙整个人缩在雪中,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饥饿和寒冷了,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难怪之前的哨探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因为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看到如此突兀出现的强大敌人,第一反应都是抓紧起来前去禀报,然而这正好会被在后面紧跟而上的这支百人队发现,毕竟白皑皑的荒原之上想要看到两个移动的黑点对于这些草原上射雕的蒙古勇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这些蒙古骑兵悠悠然过去,荒草才又晃动一下,十将抬头看着就在荒草丛前面的一道深深的马蹄印记,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自己发现异常,并且挖的雪窝很深,人埋进去根本看不出来痕迹,恐怕刚才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走。”十将拽了一把年轻士卒,两个人小心翼翼的从草窝中匍匐着向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前进。好在平日里训练匍匐前进是必须的,据说这也是明王殿下在兴州治军的时候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一直等到靠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十将方才手按胸口大口大口**,而他身边的年轻士卒浑浑噩噩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毕竟身临如此险境,换做任何人都得被吓得半死。
探出头看了一眼已经再一次空无一人,只有密密麻麻马蹄的荒原,十将沉默片刻,喃喃说道:“蒙古鞑子这是想要搞什么,难道真的准备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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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的吹了吹勺中热粥,叶应武送到陆婉言唇边。
南巡的时候婉娘的肚子还只是微微隆起,现在却已经如同山丘,马上就要到临盆的时候了,也让后宅中老老少少分外牵挂。虽然叶应武自认为平时老老实实的绝对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下意识看看身后一左一右眼睛时刻不离开他的琼鸾和杨絮,叶应武不由苦笑一声。
难道自己在娘亲心中,就是这样的顽劣孩子,就是来看看婉娘,都得派两个人来盯着,其中一个还是舞刀弄枪的絮娘,仿佛生怕叶应武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看絮娘带着杀机的眼眸,叶应武敢肯定自己现在要是把这一碗汤洒在婉娘身上,这个疯婆娘能够抄刀子劈了自己。
婉娘乖乖的将粥喝下去,看着叶应武带着紧张的神色,温婉一笑,自从怀上孩子之后,陆婉言原本为叶应武熟知的那股少女的灵动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颦一笑之间的母性光辉。伸手按在婉娘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叶应武久久不愿分开。
毕竟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的骨血,而是大明王室唯一的子嗣。
“这几个月某都没有陪在婉儿的身边,婉儿不会生气吧。”叶应武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婉言白了他一眼,不过看着叶应武明显晒黑了一层的皮肤,还有刚刚回家眼眸中尚且带着的疲惫神色,心中一痛,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叶应武的脸颊:“怎么会呢,夫君南巡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这个家,妾身既然身为王后,自然要有母仪天下的心怀,若是因为此事而和夫君置气,那后宅这些姊妹又会怎么看妾身,百官和万民,又会怎么看妾身?更何况夫君既然有胆量让妾身来做这一家之主,必然你自己心中也很清楚。”
叶应武轻笑一声:“万一是你遇人不淑呢?”
迟疑片刻,陆婉言下意识的想要去拧叶应武:“当初明明是你把人家抢进门的,就算是遇人不淑又能如何?”
叶应武顿时讪讪一笑,背后絮娘和琼鸾对视一眼,都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自家夫君的后宅基本上不是拐骗就是硬抢凑成的,说出去不免让人耻笑。不料叶应武却是捧住婉娘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是啊,某把你们抢来,也是付出代价的,某抢了你们的人,你们抢了某的心。”
“扑哧!”杨絮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婉娘有些无奈,自家夫君的脸皮厚度却是超乎常人的想象。
而叶应武并没有在意到从几个方向抛过来的白眼,只是掖了掖婉娘的被角,然后凑到婉娘小腹上:“婉娘原谅了某,孩子可还没有呢。”
“你倒是能够听到什么?”婉娘饶有兴致的看向故作认真的叶应武。
叶应武站起来点了点头:“孩子说了,他要爹爹亲亲。”
婉娘顿时怔住了,露出一抹笑容。原本以为叶应武难得这么正经,能够说出来什么,结果最后还是归根结底到了这上面。不过还不等陆婉言回过神来,叶应武已经轻轻吻在她的唇上。
“羞死人了!”俏脸翻上两抹红晕,陆婉言伸手按在叶应武胸口,最后却终究没有力量将这个家伙推开。不过杨絮和琼鸾还是比较识趣的站起来向外面走去,她们两个也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多待下去,还不知道这个无赖夫君要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呢,所以还是先明哲保身的为妙。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重新坐回去:“都是孩子他妈了,还有什么好羞涩的。更何况后宅你们这些姊妹,以后某迟早要弄到······”
感受到陆婉言明显带着寒意的目光,叶应武硬生生把这句话吞了下去,不过却是重重点了点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要说话,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间窜了上来,下意识伸手捂住小腹,她惊慌失措的看向叶应武:“夫君,痛!”
叶应武一怔,一蹦三尺高:“要出来了?!”
“估计是,孩子在踢!”秀眉微蹙,婉娘的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冒出。即使是冬天都出这么多的汗,疼痛可想而知。
“快,叫御医,叫稳婆,把后宅能派的上的人都给老子喊来!”叶应武一边紧紧握住婉娘的手,一边朗声吼道。
刚刚出门的琼鸾和絮娘已经快步闯进来,一看情况就已经明白,絮娘当即转身喊人,而琼鸾则是抄起旁边盆子中的湿巾上前,小心的给婉娘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夫君!”婉娘长长的**一声。
叶应武的眉头紧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婉娘,两人紧紧握着的手因为满是汗水而几乎要滑开,叶应武索性和婉娘十指相扣。慌乱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本来婉娘就已经快要临盆,王后身怀大明的唯一子嗣,对于她太医院自然是严阵以待,本来太医院当中御医最擅长的都是妇科,而且也有大量的稳婆坐镇,不过因为太医院草创,御医水平难免参差不齐,为了以防万一,陈氏还专门征召了南京以及周围州府最好的妇科大夫和稳婆,平日里就直接待在宫中一个专门开辟的院落中,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陆婉言休养的宫殿。
“殿下,请殿下先出去。”几名上了年纪的稳婆颤颤巍巍的过来。
叶应武一怔,刚想要拒绝,陈氏就已经拽住他:“远烈,你出去候着,这里有娘亲看着,没事的。女人生产,男人待在这里不祥。”
缓缓的松开陆婉言的手,叶应武沉默了片刻,还是转身走出去。而陈氏冲着絮娘和琼娘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们跟上看着,然后顾不上其他,和稳婆们一起忙碌起来,她这一辈子给叶家诞下这么多儿女,甚至叶应武还是老来得子,所以陈氏绝对算得上“有经验人士”,说她是半个稳婆也不为过,所以有陈氏坐镇,叶应武倒是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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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搓手一边哈着热气走进大堂,王安节看着正坐在火炉边烤火的尹玉,不由得一怔,旋即解下披风,笑着说道:“什么风把尹虞侯吹来了?”
两个人都是沉稳的性子,因为两淮军和天武军驻地相距不远,在和蒙古鞑子对峙的日子里两支大明的主力军队自然不可能无所事事,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把两军拉出去操练对抗,而来往联络,尹玉和王安节就已经熟稔。虽然尹玉是较早从龙之臣,从天武军前厢都虞候的位置一步步走上来,颇得叶应武赏识,但是他本来就为人低调沉稳,不喜欢招摇,再加上王安节虽说是后来人,却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所以尹玉反倒是常常以后辈自居。
尹玉急忙站起来,冲着王安节一拱手,却是开口说道:“王将军,来不及客套,某此次前来,有要事相商。”
平时尹玉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见他开门见山,王安节也是吃了一惊,因为这往往是江镐的行事方法,怎地今天这一向不慌不忙的尹虞侯,脸上都难得挂着焦急神色?
径直走到舆图旁边,尹玉伸手在汴京的位置重重点了一下:“刚刚收到的消息,一支足有六七千人的蒙古鞑子骑兵已经漏夜南下,天武军的哨探派出去十批二十人,最后只有两个人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回来了。而且发现这支骑兵的时候已经是在汴京最南面,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支骑兵现在应该已经到达陈州了。”
王安节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快步走过去:“蒙古鞑子从哪里抽调来的骑兵?整个中原忽必烈也就只有怯薛军可以调动了吧,而且除了守卫都城的那些,怯薛军的主力已经被咱们盯在了陈州,怎么可能······”
伸手往上一指,尹玉皱着眉头说道:“其装束都是最正统不过的蒙古骑兵,十有**是从草原而来,更重要的是蒙古鞑子趁着这一场大雪,天寒地冻,趁机越过冰封的大河,将草原上的兵马向南调动,大河如此长,而且处处皆可以渡河,所以现在根本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蒙古鞑子的骑兵在南下,也不清楚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就算是草原上,蒙古鞑子又何来如此多精锐?”王安节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军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更何况父亲王坚更是当年钓鱼城一战击退蒙古,力挽狂澜的英雄,所以对于王安节来说,蒙古是整个家族两代的敌人,宿命中的对手。
对于这一天,他已经期盼久矣。
看着王安节,尹玉摇了摇头:“不知道,之前襄阳大战,蒙古本部骑兵就折损了不少,按理说没有能耐派出来这么多人,不过要知道蒙古鞑子这些年不只是向南和前宋、大明交手,也在向西扩张,如果他们停止西征,勒令各处汗国出兵援助,那么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安节点了点头,拳头缓缓攥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