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和段芝贵都是安徽合肥人氏。段祺瑞比段芝贵年长四岁,两人是远亲,论辈分,段芝贵是段祺瑞的族弟,这种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情况这在遍地亲戚、朋友的北洋集团里并不算希奇,也正因此,北洋集团的排外xing很强,如果不是段祺瑞的举荐,段芝贵也不会成为北洋武派中的高级将领。
不过也正因为北洋集团里的这种不良风气,使得整个北洋一片乌烟瘴气,真正的人才得不到提拔,尸位素餐之辈占据庙堂,最终人心涣散,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北洋集团或许还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是偏偏联合阵线崛起,再加上北洋集团首脑人物袁世凯的突然死去,北洋集团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虽然少数北洋遗老现在似乎还占据着中枢一些关键位置,但是实际上北洋势力早已烟消云散,至于段祺瑞等人念念不忘的“东山再起”。不过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杨度并没有立即返回厢房,他背着手,在花园里踱着步,琢磨片刻段祺瑞和北洋遗老的事情,然后又琢磨片刻总统训政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段祺瑞赞成总统训政,未必不能将他笼络过来,这个人才能还是有一些的,就是脾气太倔,心气太高。
正琢磨着段祺瑞应该放在一个什么位置上最合适的时候,段芝贵已结束了与段祺瑞在书房里的交谈,匆匆赶到花园,走到杨度跟前。
“皙子,段芝泉请我去一趟总统府,为他小舅子的事情奔走,正好下午你要去总统府面见总统,不如咱们一起过去吧。”
“段芝泉的小舅子?吴光新?他怎么了?”
杨度很是诧异,他倒没想到段祺瑞过来是为了吴光新,不过他一直在南京那边,并不清楚吴光新已被宪兵逮捕的事情。
“别提了。吴光新那小子就是那副臭脾气,平时带兵倒也老练,总统还夸过他呢,可是谁知道,一上了战场就玩儿不转了,依我之见啊,吴光新是看到周道刚压在了他的头上。心里不服气,所以对于这个军令看得轻了点,结果周道刚一个电报拍到总统府,总统大怒之下,命令宪兵将吴光新逮捕,从辽东前线直接给押到沈阳去了,听说要上军事法庭,罪名是‘贻误战机、动摇军心’,这一回,段芝泉可真是恼火了。”
段芝贵将在辽东前线发生的那件事情向杨度约略讲述,杨度这才明白段祺瑞为什么过来找段芝贵了。
“段芝泉的意思,是请你从中斡旋?他身为陆军总长,难道不知道这个军法无情的道理?”
见杨度有些不满,段芝贵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急忙摇了摇头。
“本来,芝泉的意思是应该严惩吴光新,但是架不住夫人攻势,毕竟是他的小舅子,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跟总统求情,但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现在他已毫无办法。只能请我出面为吴光新转圜,但是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只好跟着皙子一起过去总统府那边,希望皙子看在过去同僚一场的份上,多少帮帮段芝泉。”
这话说得是连解释带马屁,让杨度心里颇为受用,虽然明知这是段芝贵拉人下水的办法,但是他还是决定试一试,让段祺瑞欠他一个人情,也让别人瞧瞧他杨某人的能量。
段芝贵与杨度返回厢房,两人绝口不提段祺瑞替吴光新奔走的事情,继续坐在厢房里与那帮政治投机客们指点江山,这一谈便到了中午,接风宴上,众人都很高兴,只是惦记着下午要去拜见总统,杨度和段芝贵却都不敢喝得太多酒,连饭也不敢多吃。
酒宴已毕,杨度与段芝贵就带着众人赶去一间仓库,在里头欣赏那些古玩、字画,这些古玩、字画都是段芝贵搜集的,虽然他目前薪俸不高,但是他有积蓄,再加上前几年他与人合伙办了洋灰厂,每年的分红也是不少,搜集些古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欣赏,就欣赏到下午两点,天气炎热,虽然有电风扇在吹。但是众人仍是一身的汗,杨度先去卧室更衣,然后便与段芝贵一起乘上轿车,在几辆护卫车的保护下前往总统府拜见总统。
等杨度跟段芝贵进了统帅堂,却没去总统办公室,而是在一间普通办公室里见到了总统,这才发现,总统先生正在与一个小孩子玩火车模型,旁边站着总统夫人,还有几名女仆,众人都是笑容满面,看着总统逗那小孩子玩耍。
那小孩子就是总统的公子,小名“小牛子”,刚过周岁,由于营养好的关系,看上去比别的小孩更壮实一些,而且也更调皮。
现在,小牛子正拿着火车头上的烟囱往总统肩膀上磕,然后扔了烟囱,伸出手去,拼命的想抓总统武装带上的那把小手枪。
“好了,不跟你小子玩了,老子要办正事了。”
看见段芝贵和杨度走进办公室。赵北适时结束了与儿子的嬉戏,将小牛子交给一名女仆,又对夫人小声交代几句,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身军装。
等夫人带着女仆们退下,赵北才淡淡一笑,说道:“闲暇之余,天伦之乐,两位不必诧异。请坐。”
杨度与段芝贵在沙发上落座,段芝贵抢着恭维了总统公子几句。
“总统公子聪明伶俐,将来必定有番作为。听说抓周的时候。公子抓了把手枪,如此看来,将来也是将才、帅才。”
“哈哈!那把手枪还是我特意放上去的呢,没想到这小子真去抓了手枪,从那之后,没事就跟我闹着耍手枪,我自然再不敢给他真枪,只能拿玩具糊弄他,谁知时间一长,这小子竟然也知道哪是真家伙,哪是假家伙,这毛病到底是惯出来了。为了这事,巧儿没少埋怨我呢。”
赵北“哈哈”一笑,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吩咐卫兵上茶,然后翘起二郎腿,言归正传。
“段高参,你跟着杨省长一起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啊?正好,我现在清闲着呢,你有话尽管讲。”
见总统心情不错,段芝贵看了一眼杨度,决定直说。
“今天上午,陆军部段总长去找我,对着我发了一通牢sao,然后跟我说,他打算辞职,从此不问政治,退隐江湖,做那逍遥人士了。”
杨度一愣,段祺瑞想辞职的事情,刚才段芝贵可从来没有跟他讲过,现在不提吴光新的事情,先提段祺瑞想辞职的事情,这可有些耐人寻味。
“哦?段祺瑞不想做陆军总长了?这是为何啊?”
赵北心里暗暗得意,但是表情依旧是非常的平静。段祺瑞长久霸占着陆军总长的位子,联合阵线中的那些高级将领早就起了怨言。赵北也正谋划将段祺瑞赶下台去,现在由他自行请辞,如此最好,免得到时候不好看。
“段芝泉说了,他虽然年纪还不算太大,但是最近几年陆军部政务繁重,他已很是吃不消了,而且对于中枢对ri开战的决定他也不是非常赞同,因此,他决定就此向中枢提出辞呈,今天他过来跟我说话,就是向我咨询,看看我是什么意见,我虽然劝了他,可是看他的意思,那是态度坚决,我是没办法了,只好先跟总统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太过突然,也请总统先挑个陆军总长候选人,现在中ri战事正酣,陆军部总管后勤,不可无人主持啊。”
段芝贵罗嗦了几句,再看了眼杨度,然后才开始关心吴光新的事情。
“总统钧鉴。在我看来,段芝泉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轻易是不肯服输的,陆军部事情再多,他也不会轻易的打退堂鼓,其实他之所以心神疲惫,恐怕还是因为吴光新的事情,那毕竟是他妻弟,他这个做姐夫的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偏偏又无能为力,结果,这jing神就大不如前了,于是也就冒出了激流勇退的念头。”
说到这里,段芝贵停了下来,又向杨度使了个眼se,但是不等杨度说话,那边赵北已经说话了。
“香岩啊,你不必拐弯抹角了,我知道,段祺瑞去跟你说话,就是为了吴光新的事情。吴光新身为105师师长,明知开战在即,却视军令为无物,周道刚叫他快些走,他偏慢些走,这就是违抗军令!先不管别的罪名,光是这个‘违抗军令’就够他吴光新上军事法庭了。”
听到赵北如此说话,段芝贵只好再向杨度使眼se。
杨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帮一把手,于是说道:“吴光新是个人才,如此确实可惜,虽然此人有些骄横,看不起周道刚,但是鉴于过去几年他为中枢练兵出过力,还望总统能够对他将功抵过,从轻发落。”
轻飘飘几句话,就将吴光新不听军令的原因归咎到了不会做人上,而不是另有所图,杨度确实聪明,只是可惜,坐在他面前的是赵北,对于吴光新的心思,赵北非常清楚。
吴光新之所以拖延进军,其目的就是为了保存实力,105师毕竟是“北洋孑遗”,吴光新和那帮北洋遗老遗少不肯将这最后的一点北洋资本投入到对ri作战中去,这一点,赵北非常清楚,虽然他不知道段祺瑞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他却明白,这是他扳倒北洋遗老的最好机会,于是他果断的出手了,实际上,前几年吴光新跋扈之时,赵北之所以隐忍,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和合适的借口,有什么借口能比在国战面前违抗军令更好呢?就连北洋出身的那些军官也不会同意吴光新的这种做法,这个时候将吴光新和那帮“北洋孑遗”一网打尽,最合适不过。
军事法庭是否会判吴光新有罪,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帮“北洋孑遗”必须滚蛋。
吴光新被宪兵逮捕之后,段祺瑞立刻跑到赵北这里为小舅子说情,但是赵北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当时就暗示段祺瑞,除非段祺瑞让出陆军总长的位子,否则的话,军事法庭一定会判吴光新有罪,到时候,段总长不免要去给牢里的小舅子送饭。
总统的条件太过苛刻,段祺瑞必须权衡几天,而就在今天,显然段祺瑞已经拿定了主意,在他看来,相比一个有名无实的陆军总长,还是小舅子更重要一些,于是,他托段芝贵给总统捎话,他已接受了总统的这个交换条件,陆军总长换小舅子的ziyou,附带的还有一帮占据高位的北洋遗老的自动请辞,这也是当初总统的交换条件。
当然,这些内幕,无论是杨度也好,段芝贵也罢,他们都不清楚,而赵北也不打算告诉他们,不过他同时也决定,继续将下面的官场戏演好。
“既然皙子你也替吴光新求情,那么咱们就高抬贵手,放吴光新一马,好在他的愚蠢并没有给军队造成什么损失,上不上军事法庭,确实也是两可。好吧,我会给沈阳那边拍电报的,叫他们放了吴光新,不过另一方面,吴光新xing格乖张,不宜继续从军,就勒令他退役吧,以普通列兵的身份退役。”
赵北拿出了他的意见,对此,杨度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段芝贵为吴光新感到可惜,那毕竟是一个曾经留学外国学习军事的职业军官啊,就这么黯然退出军界,确实有些让人感慨。
“至于陆军总长一职,不知总统属意何人?”段芝贵问道。
“先叫蔡锷管着陆军部,虽然年轻了些,不过年轻人都有闯劲,比墨守成规的老将更善于把握军事革新的关键。”赵北说道。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室副官走进办公室,将一封电报呈了上去。
赵北看了看电报内容,淡淡一笑,将电报递给杨度,说道:“这是从辽东前线刚拍过来的电报,就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咱们的东路纵队已经拿下了岫岩,而且把后撤的ri军部队给包围了,现在ri军又疲惫又缺乏弹药补给,相信用不了几天,前线的陆军就能传来捷报了,到时候,咱们就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全体国民宣布这个陆军胜利的消息。
当然了,咱们现在不光要关心前线的军事,也要关心这政治上的事情,关于这个训政的事情,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好好议一议,把这件事情办好,这可不比军事上的事情轻松,前线在打仗,咱们后方也在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