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阳西下,仰着落日。一辆有轨电车缓缓驶讲车站,并拜,来,车门打开,乘客陆续下了车。
混在乘客中,熊成基也走下电车,抬头望了眼落日,然后将拿在手里的那顶凉帽戴回了头上,头也不回的去了。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丁叮当当”的电车铃声,等那辆有轨电车越过熊成基,拐上街道,熊成基又扭头望了一眼,电车车厢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品广告让他一时有些眩目。
说句实话,熊成基从来没有想到过,短短几年时间,国内的变化这么大,以前只能在上海外滩上见到的景象现在已是随处可见了,这当然与中国人的勤奋很有关系,但是也必须承认。没有赵北一手开创的这个。全**令、政令基本统一的局面的话,这个国家也是展不起来的。
这是事实,熊成基看得很清楚,也正因此,他现在才会如此的矛盾。一方面,赵北确实是个合格的领袖,由他治理国家,熊成基放心,但是另一方面,赵北野心太强,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领袖长久的占据着中枢权力,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赵北能力太强,现在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赵北声望都是如日中天,无人可及,也无人敢及。这一点,熊成基却是很不放心了。
一边是放心,一边是不放心。熊成基现在的心思就是这样的矛盾,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一个人身上竟会出现如此矛盾的性格,让人无所是从,也有些茫然。
现在的熊成基,就好比是一个戈着小船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人,四周都是海天一色,又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那么剩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认准一个方向。一条道走到黑了。
应该说,赵北确实为熊成基指引了一个方向,但是在熊成基看来,这个由总统指引的方向不正确,至少从长远来看是歧途,熊成基不愿意走,那么,他也只能自己寻找一条道路了,而这条道路却是当年宋教仁先生试图走的道路。
望着那辆远去的电车,熊成基叹了口气,跨过路面的轨道,走到了街道的对面,然后叫了一辆等客的黄包车,吩咐车夫拉着他赶去东城二条胡同。
车夫是个山东汉子,在京只怕已有多年,京片子说得很溜,而且也很健谈,熊成基上车之后,车夫就一边拉车,一边扭头,大声的跟车后坐着的熊成基吆喝。
“先生,看你打扮,是个教书先生?。
熊成基淡淡一笑,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聊天上。
“先生,今天南城那边有飞行表演,好多人都去瞧去了,学安、老师更多,你咋就没去呢?。车夫显然没有意识到熊成基没有心情聊天。
“哦?你咋也没去呢?你们洋车夫只怕也不差这片刻工夫的生意吧?”熊成基随口一问。
“洋车行里不少人也去瞧飞行表演了,不过我没去,我还想多攒几个钱呢,等钱攒够了,我就买辆三轮车蹬着,那样一来,拉客就更容易了车夫笑着说道。
“有买三轮车的钱,你回乡下买些田地不是更好么?买不了熟田,荒地也可以买些啊,种上几年,不就是熟田了?。熊成基问道。
“我家媳妇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算了算,还是留在城里好些。一来挣钱容易,二来城里的乐子也多,不像乡下,一到晚上就死气沉沉。现在京城里每到晚上就有电影看,有钱人看电影院,穷人就看露天电影。看那电影里仗是咋打的,过去都说东洋人厉害,连俄罗斯大鼻子都打不过东洋人,可是现在,嘿嘿,感情也是银样蜡枪头。
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我是山东人,威海的,当年前清跟东洋人开伙,就在威海拉开架势打,那时候我还可是也还记得事,跟着大人到处逃,一听炮响,大人叫。小孩哭,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听人说,咱们中国兵这次打得不错,打得东洋人抱头鼠窜,等把东洋人打怕了,以后就能过安生日子了,这过去的赔款咱们也不用给了,田赋、国税也就可以再降一降了。
要我说啊,咱们现如今这位大总统那就是咱老百姓的救星啊,跟他一比,前清时候的那些官、北洋时候的那些官,那就都是草包,只会捞银子,不会治国平天下,更别说跟洋人打仗了。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咱们这穷拉车的也像个人样了。过去洋人坐车,总是斜着眼瞧咱们。可是现在,也用正眼瞧了,这都是总统领着咱们中国兵打出来的威风啊,所以啊,现在咱们京城洋车行定了规矩,看到伤残大兵,只要是在城里,就不收人家的脚钱,怎么说,咱也是中国人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先生?要我说,赵大总统最好永远做大总统,他做总统,咱们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他做总统,咱们百姓就能吃饱饭,穿暖衣
车夫越说越起劲,脚步却是没有放慢,他的话让熊成基有些元,有
百姓终究蒙昧啊,吃口饱饭穿件暖衣就满足了,或许这就是赵北一直在强调的“民智未开。吧,这也是他打算政的最好借口,而且赵大总统也说了,这是农业社会走向工业社会的必经阶段,是国家口前最好的道路。
熊成基想到这里,一时竟是有些走神。
“好了,就在这里停车吧,我就在这里下车。”熊成基
车夫停下车,左右望了望,扭头说道:“先生。你不是要去东城二条胡同么?这里还没到地方啊。”
“相距也不太远,我就下车走过去吧。”
熊成基下了车,给了车钱。然后顺着街边向前走去,他只能下车,再不下车的话,他担心他的情绪会被车夫的话所干扰,确实,对于百姓而言,赵北现在干得确实不错,如果熊成基只是一名拉车的车夫,或者只是一名天桥上卖艺的艺人,他或许会满足于做一个顺民。
但是他毕竟不是车夫,也不是艺人。他是一名革命者,以革命为己任。以开启民智为己任,赵大总统的所作所为或许可以欺骗普通百姓,但是却欺骗不了他熊成基。
赵北现在想搞政,想搞独、裁。这就是对革命的反动,熊成基和他的同志们自然不会答应,他们必须起来反抗,纵然这条反抗的道路满是荆棘,他们也勇往直前。
等熊成基走到东城二条胡同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飞过来了两架战斗机。由南向北低空通场,机翼下绘着的国旗和军旗清晰可见,就连机身侧面的中队标志也可以分辨清楚。这是驻扎南苑机场的陆军航空兵部队的飞机,今天下午在南城举行飞行表演的就是这支部队。
熊成基站住了,仰起头望了过去,不得不对赵北笼络民心、提升士气的手段佩服一番,这些日子以来,都到处都可以看到那些专程进京的青年人,其中许多都是学生,白天。他们在政宣委的带领下参观兵营。晚上,他们就到城外的空地上。组织放映露天电影,观看辽东战场的记录片,这些天里,整个都都洋溢着爱国主义情绪,这从刚才那名黄包车夫的话里就可以听出几分,这种情绪是赵北一手挑起来的,但是目的并不单纯。
“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啊。”
熊成基叹了口气,放下心思,走进东城二条胡同,在中间的一座院子外头停住脚步,左右张望片玄,便走上去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汉子,见了熊成基,二话不说,将他让进了院子。然后迅关上了院门。
“人都到齐了?”熊成基问那汉子。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领着熊成基走进东厢,屋子里已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其中多半都是青年,与那些游荡在城里、喊着“总统万岁”口号的青年们的年纪差不多。
见熊成基过来,众人将他簇拥在中间。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熊成基的脸,等他说话。“诸位同毒,时不我待。现在辽东战事进行顺利,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出胜负,一旦中日和谈停战。大局定下之后,我们就可以动手了熊成基说道。
“熊都督,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动手?难道一定要等赵北宣布政之后才动手么?如果击败日本,赵北威望就更高了,那时候动手,我们就更被动了一名青年问道。
“现在不能动手,中日之战进行到关键时候,现在动手的话,用不着赵北出手,全国百姓都会用吐沫把我们淹死。”另一名青年算是替熊成基做出了回答。
熊成基默然,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并非唯一原因,实际上,黄兴在离京之前就特意派人给他打过招呼,告诉他,如果他敢在中日战争结束之前动手反赵的话,黄兴将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赵北。
现在黄兴仍未回京,熊成基也不知道他改变主意没有,但是无论黄兴是否改变了主意,熊成基都将坚持他的行动方案,他要用实际行动来唤醒国民,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我们在什么地方动手?。
或许是看到现场气氛有些古怪,一名青年便将话题转了方向。
熊成基说道:“就在安徽动手,当年“戌申革命。就端于安徽,现在,我们就在革命的圣地动新的起义。”
“安徽?赵北手下第一亲信吴振汉当年就曾督军安徽,在那里,我们根基很浅啊。”有人说道。
“在安徽,我们有内应,而且那个人也囤积了大量武器弹药,有他协助,我们可以逆势而动,不求一次革命成功,但求唤醒麻木的国民,唤醒更多革命者尚未冷却的革命热情
熊成基点到即止,人多嘴杂。如果走漏风声,对于起义计划是很不利的,目前为止,知道那名安徽内应的人只有寥寥数人,熊成基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人的背景。
“关于这个内应,是否可靠?”有人问道。
熊成基正欲回答,但不等他说话,突然听到屋子外头传来一声哨响。
这不是一般的哨子,这是警笛。
听到警笛声,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两名青年从桌子下摸出了手枪,但不等他们装上子弹,就听见有人站在院子里头吆喝。
“屋子里头的人听着!这里已被四面包围,跑是跑不了了,乖乖出来受绑,免得吃苦头!”
熊成基使了个眼色,青年们迅将手枪藏回了桌子下。
外头那名放哨的中年汉子没有出任何信号,这就说明对方行动很快,正面对抗不是明智的选择。
众人虽然革命热情高涨,但是还没被冲昏头脑,力量对比他们还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