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芳突然死而复生,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陆乾他们一家人也是在接到慕云卿的信之后,准备动身来京时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想先传信给慕云卿,又恐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惹她担忧,索性耽搁两日,带了沈琴芳一起上京,好叫她们母女团聚。
当年沈琴芳和慕万崇出事时,马车自山崖滚落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中,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也犹如活死人一般缠绵病榻多年,双腿尽断,身上到处都是伤。
不止如此,就连她的脸也被山间顽石树木划伤,变得伤疤狰狞,面目全非,只眉眼轮廓还能隐隐寻到旧日的模样。
她坐在轮椅上掀开头上戴的羃篱时,慕云澜吓得直接躲到了容锦的身后,手还紧紧拽着慕云卿,想让她也别靠近对方,唯恐慕云卿会受伤。
他年纪小,乍见了这般景象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加之慕万崇和沈琴芳遇害的时候他才两三岁大,对他们的记忆和印象相当模糊,不比慕云卿那时已经记事了。
如今母女重逢,一开始慕云卿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怔怔地望着沈琴芳,唇瓣启启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衣襟前晕出一抹深色。
母女连心,沈琴芳见她哭,眼泪更是止不住,母女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看得一旁的陆乾一家人也直抹眼角。
“娘亲!”慕云卿跪倒在沈琴芳脚边,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卿儿不是在做梦吧……”
“傻孩子,娘亲不是在嘛。”沈琴芳眼中盈着泪,爱怜地摸了摸慕云卿的头,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自家女儿:“卿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娘亲既在,那爹爹呢?”
“你爹他……”
沈琴芳话未说尽,泪已流了满脸,答案不言而喻。
慕云卿敛眸,两行清泪无数落下。
“好了,不哭了,咱们还能再见是高兴事,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她说着,拿了帕子欲帮慕云卿将眼泪擦干,可手背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的伤疤却险些让慕云卿的眼泪再次决堤。
“大嫂说得对,这是喜事,卿儿快别哭了。”陆乾将侄女扶起来,又安抚了几句。
他们是直接来的康王府同慕云卿碰面,可这呼呼啦啦一大家子的人也不能一直待在人家里,遂略坐了坐他们便去了慕云卿一早置办的宅子。
慕云卿和慕云澜自然也要搬过去与陆乾他们同住。
容锦却满心不乐意,却也无法阻拦。
从康王府离开时,慕云卿甚至没顾上同他打声招呼,全程注意力都放在了沈琴芳的身上。
她们母女难得重逢相聚,容锦知道她有多开心、多庆幸,他也感其所感,可道理想得再明白,也架不住他对她的独占欲作祟。
沉眸凝着慕云卿离开的方向,容锦面无喜色,目光幽幽地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见状,南星的小心脏“突”的一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来了句:“主子……那可是慕姑娘的娘亲……”
言外之意便是,人家是一家人,慕姑娘再如何依赖亲近都不为过。
闻言,容锦紧紧地皱了下眉头,迟迟未曾舒展。
他不喜欢这样。
他想让卿卿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真要是那样了,卿卿又会不开心,他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只能放任她去爱许多人,他不会成为唯一。
“喵,喵喵。”踏雪不知打哪冒了出来,蹲在容锦脚边仰头朝他软软地叫了两声,又忍不住回头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两眼,瞧着样子,竟似要他带它去找慕云卿的意思。
容锦负手而立,纹风不动。
踏雪见自己支使不动他便放弃了,小屁股一扭就准备自己跟上去,结果才走了没两步就被容锦冷声叫住。
“回来。”清冽的声调有如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踏雪自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便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见容锦朝它招手它便一边叫着一边朝他跑了回去。
面无表情地将踏雪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容锦垂眸看它,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地顺着它背上的毛,语气幽幽地来了句:“她眼下没空理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没空理我。”
仔细听的话,不难发现他声音中的落寞。
南星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禁心生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看来这话果然没错,瞧瞧他家主子,好好的一个清冷贵公子,硬生生变成了深闺怨妇,可叹啊。
“南星。”容锦忽然开口,吓得南星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家主子已经变态到连他的腹诽都能猜到了。
他忙收敛心神:“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
“叫人往江南走一趟,查一下卿卿娘亲去陆家前后的经过。”
“是。”
“还有,盯着些他们。”
“……是。”南星心下奇怪,不懂自家主子这是怀疑慕夫人还是怀疑陆乾那一家子。
不过话说回来,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
陆宅。
为了掩人耳目,慕云卿购置的那座宅子对内对外皆说是陆乾名下的产业。
早在前两日她便暗中打点好了一切,但等着陆乾他们一家子到了便能直接住进去。
陆乾只有一位发妻,何氏。
因早年间受过伤,无法再孕育子嗣,是以并没有亲生的孩子,膝下一儿一女皆是因缘际会之下收养的孩子。
长子名为陆成舟,正是弱冠之年。
女儿名唤陆成双,与慕云卿年纪相当,只比她小几个月。
安顿好他们这一家子,慕云卿便赶着带慕云澜去陪沈琴芳,方才在康王府太过匆忙,人又多,慕云卿虽将慕云澜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实在没心思说他什么,这会儿只他们母子三人,她才好叫他好好给娘亲请安。
慕云澜虽年纪小,但到底不是那般不懂事的孩子,从前在私塾读书时,同伴们人人都有爹娘,只有他没有,回府问了姐姐,没几日她便画了爹娘的画像给他。
眼前的这位娘亲虽与画中的不同,但既然是他的娘亲,他便告诉自己无需害怕。
规规矩矩地给沈琴芳磕了个头,慕云澜乖乖叫人:“澜儿给娘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过来给娘看看。”
慕云澜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虽然看着她的脸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却不躲也不闪,听话地站在那不动。
见此情形,慕云卿自己虽也眼眶发酸,但恐沈琴芳哭多了伤眼睛,忙转移话题道:“娘亲,卿儿先给您搭个脉,至于身上的那些外伤日后咱们再慢慢医治。”
“不急,娘身体没事,你不必担心。”一把拉住了慕云卿的手,沈琴芳让她紧挨着自己坐,怎么也瞧不够似的:“跟娘说说,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二叔和二婶他们将我和澜儿照顾得极好,您放心。”
“嗯。”
“倒是您,怎么会……”
当年慕家的车驾滚落山崖后,她曾派人下去寻过,的确是在河里发现了他们的尸身,虽已被河水泡发了伤口,但身上的衣服依稀可辨。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愣住。
不对!
衣服的确是真的,但人却未必。
她既然能想到利用假死来帮沈妙欢金蝉脱壳,旁人自然也可以。
侯府那些人只盼着她爹娘快点死,因此断然不会是他们,想来另有其人。
“娘亲,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